翌日一早，林家村人尽数集合在林家祠堂前，来为‘林广定’送行。
他这一走，三个月内林家村众必都是翘首以盼。
这些年过去，莫说英骨所在之处无人知晓，即便是知道，那累累白骨谁是谁又分得清？
可不论此次他们西行带回来的人是谁，最终都会落在英士陵墓中，而陵墓就坐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山腰上，怎的说孩子们都算是回家了。
他们眼中的‘林广定’自打不傻后，所做之事无一不落进村众的心坎里。
多年前失去亲人的痛，未被正名的怨愤，在林广定着手的这一桩桩事中，渐渐被抚平。
他们看向‘林广定’的眼神里，另有遗忘多年的情感在当中。
当初没能等回来的亲人，这次终于有了希望，哪怕是以另一种形式。
栓子爷拉住虞烽的手，“孩子，这一路仔细着身体，早去早回，我们都等着你回家。”
另有婶子们围过来，目光中带着炙热的期盼，“等你们都回来，这个家才算完整了。”
“你若真让他们落叶归根，便世世都是咱们整个林家村的恩人。”
虞烽拽了拽肩头的包袱，同大家说道：“我一定将他们带回林家村。”
数年前，在同一个地方，在将林家村五十三名壮丁带去东郊大营时，他同村众们也说过同样的话，也正是因为当初承诺未能兑现，才会被自己栓禁多年。
时过境迁，他成为另外一个人，自身至心，都完全成为林家村的一员，心中悔愧转换成了长久的责任，带着他走向另一个人生。
越过重重村众，虞烽看向在人后一直没敢向前挤的小竹笋。
如果说他成了整个林家村的救赎，那么那个此刻一言不发的小竹笋便是重获新生的救赎，如今在他站在人堆当中，看向自己的目光最为纯粹。
有了等他的人，怎能不速速就归程呢？
虞烽对他粲然一笑，“云杳，照顾好家里，我很快回来。”
云杳眼眶温热，挤出来了一个笑，微微点头。
太阳初升，春日的太阳带着温暖的红光洒落大地，林家村头聚攒的村众迟迟未散，目光随着虞烽的背影一点点抛向西境。
独身前往的虞烽，去到渭水驿站，同此次去西境的官差集合在一起。
在看到他所骑的马时，众官差也是一脸错愕，这穷乡僻壤的，怎么还能出这种好东西？
议论之中才得出缘由。
他们本是道台来的差役，此次去西境的人虽说也有州府治下的其它官差，却没有平民，而他们眼前这个，听说是知州老爷特意同道台大人请来的向导。
“嘿，兄弟，你是西境下来的？”
既然是向导，自是对那片熟识，若不是西境迁过来的当地百姓，便是打沙场上九死一生下来的。
曾出入过沙场的虞烽，即便是个庄稼汉打扮，却掩盖不住那份气场，故此，官差们才会猜测他是西境‘下来’的。
对着外人，虞烽自不会用对村众的那番说辞，只点点头，“是，西境下来的。”
话落，官差们的目光都变了。
虞烽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又给拨高了几个度。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道台来的，其中不乏身有品阶的小官，虞烽一介平民，本是被拉来领路的平头老百姓，可经此交谈，他们半点不敢轻慢了。
“兄弟是个好样儿的，这一路咱们便作伴了。”
“西境英士条条好汉，咱们这一路定将他们悉数带回。”
此去一路，带着富商们义捐的十二辆马车，马车后面拉着的是空置的棺椁。
从渭水出发，一路西去，脚程至少是半月，虞烽带着众人重走当时的路，曾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场景，复又萧肃的展现在眼前。
出了大肇国境，再往西便是曾处处埋骨的西境。
当初西境战事了结后，朝廷并没有完全置西境英士不管。
鏖战多年，国库空虚，除了被幸存将士带回来的英骨之外，还有不少因长路迢迢，被暂且搁置的英士。
被搁置的英士当中，包括了林家村所有兄弟。
自第一战起，林家村人便一一有人战死在异乡，活下来的弟兄将他们袖间名钱取下，并集于一处埋葬，承诺战事结束，一个个再将他们带回去。
虞烽每每经历，并且还是那个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数年过去，当虞烽再次来到东廓山战地，当时被马蹄踩踏得寸草不生的地面，如今已草长莺飞。
如今西境已经安稳太平，两境交接处变有互市与混住着两国百姓的城村，虞烽在路上凭记忆将当初兄弟们所殉之处，埋骨所在一一绘图标注出来。
肇历六十九年冬，殉于东廓山的林家村壮丁有林青山、林樵、林有田、林耕这四人。
林有田是翠喜的兄长，平常不爱说话，但每每上阵杀敌，他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个，林樵是这当中最小的，当时才十七岁不到，出战前必喊着娘亲哭上一场，兄弟们都笑话他这么大了还没断奶，林耕林青山是两兄弟，于同一战中殉国。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林家村这五十三人，虞烽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可当他们的生命永远留在这片被血浇透的大地时，那一张张脸像是烙进了心口，只一闭眼，他们便鲜活跃于眼前。
重临故地，虞烽依稀还能看见当时混乱的杀伐声，有林家村人紧紧聚集在一处，大家拼身相护的情景。
“广定兄弟，广定兄弟……”
深陷在过往中的虞烽，这才如梦初醒，睁眼后，四下冰冷肃静。
“跟我来……”
虞烽向那四人的埋骨之处走去，就近一同埋葬的还有同一场战事中死去的肇国英士。
要说战场是最痛的是什么，不是刀斧加身皮肉被切开，而是自己还活着，身边的兄弟却不能陪着往下走，身心俱疲之下，挖开异国他乡的士，将与自己一道而来的兄弟放进那冰冷不见天日的深坑当中。
为防他们被野兽叼食，他们总是拼着最后一点力将坑挖得深一些，再深一些。
虞烽终于找到了大树枝桠上的那块布条。
那是当时怕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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