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夏。
杜晓棠站在灰扑扑的市人民公安局大门前,感觉自己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咚咚咚地敲着鼓点,几乎要盖过树上知了歇斯底里的鸣叫。
她身上那身崭新的、笔挺的“八三式”警服预备款——草绿色的上衣,藏蓝色的裤子,领口鲜艳的红领章,被她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此刻正紧紧包裹着她微微发热的身体。
这身衣服,是她四年来在中国人民警官大学摸爬滚打、掉了不知几层皮、拼了命才换来的战袍。
天知道她一个从信息爆炸时代穿来的人,是如何熬过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训练艰苦得让人脱层皮、课程繁重得让人头秃的两年的。
全靠着一股劲儿,一股上辈子因先天体弱多病,连警校体检第一关都过不去,最终只能躺在惨白的病床上,靠着手机和视频里那些遥远的英雄故事,度过最后时光的巨大遗憾。
所以她穿到七八年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上辈子的执念:这辈子,死也要穿上这身警服,而且要穿得堂堂正正,穿得名至实归!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老城区特有的生活气息,隔壁单位食堂飘来的熬猪油味、柏油马路被晒软了的淡淡焦味、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栀子花的甜香,这一切真实而鲜活,将她心头翻腾的激动稍稍压下去些许。
抬脚,迈上公安局门前的三级石阶。
目光郑重地扫过门口挂着的几块白底黑字的竖牌——“镇江市公安局”、“政治处”、“治安科”……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刑事侦查队”那几个遒劲有力、仿佛凝聚着无数惊心动魄的黑色大字上时,感觉全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耳边甚至有了短暂的嗡鸣。
刑警队!现在应该叫刑侦股,她梦寐以求、拼尽全力想要踏入的地方,想象中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抽丝剥茧揭开谜团的画面瞬间充斥脑海。
巨大的狂喜像一记直拳,猝不及防地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忘了看路,穿着新发的、胶底还需要磨合的绿色解放鞋,一脚踩空了最后一级台阶的边缘——
“哎呀!”
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
预想中与粗糙水泥地亲密接触的疼痛并未立刻传来,一只有力而骨节分明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及时而稳固地抓住了她的上臂,硬生生止住了她狼狈扑跌的势头。
杜晓棠惊魂未定地抬头,心脏还在狂跳,脸颊因窘迫迅速烧了起来,她撞入一双深邃而略带清冷的眼眸。
扶住她的男人同样穿着一身警服,身材挺拔如劲松,肩膀宽阔,警服穿得一丝不苟。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六岁,眉峰锐利,鼻梁高挺,嘴唇习惯性地紧抿着,下颌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整个人自带一股沉稳甚至有些冷峻的气场,与周围略显嘈杂散漫的夏日氛围格格不入。
“谢、谢谢同志!”杜晓棠赶紧借力站直,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因动作太大而有些歪斜的衣领,脸臊得通红。
第一天报到,就在单位门口,还是在最向往的刑侦牌子前出这种洋相。
男人松开手,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随手扶了下路边的电线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但异常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擦擦,新来的?”他的目光在她激动得发红的脸蛋和那双因紧张而无所适从的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是!警官大学82届毕业生杜晓棠,今天来报到!”杜晓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正,挺胸收腹,声音洪亮地回答,像是在操场上面对校领导检阅,她接过那块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手帕,下意识地擦了擦其实并没沾多少灰的手心。
男人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目光在她那恨不得把“我要奋斗”写在脸上的激动神情,和略显凌乱的发梢上扫过,内心仅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念头:‘新人’,但他没再多言,也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丢下一句“进去吧”,便先一步迈开长腿,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公安局大门。
杜晓棠捏着那块微凉的手帕,看着那道冷峻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的阴影里,这才长长地、悄悄地舒了口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考核。
她赶紧再次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混合着窘迫和兴奋的复杂心情,跟了上去。
公安局内部的走廊略显昏暗,墙壁下半部刷着绿色的油漆,上半部是白色的石灰墙,挂着一些宣传标语和规章制度。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墨水、烟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许多单位都有的严肃气息。
报到流程并不复杂,在人事科交了派遣证,登了记,她被分配到了治安科,负责人事的老干事和蔼地告诉她,先跟着一位姓张的老刑警熟悉基层工作,了解一下片区情况。
张建国很快就被找来了,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相和善,有点肚腩,警服穿得整齐但领口微微敞着,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看起来很好相处。
“杜晓棠是吧?警大的高材生!欢迎欢迎!”张建国热情地和她握了握手,“走,我先带你转转,认认门儿。”
杜晓棠赶紧跟上,张建国带着她在不算大的公安局院子里和几排平房办公室间转悠,边走边介绍。
“喏,这排是户籍科,老百姓办户口、开证明都在这儿,忙得很…那边是预审科,抓到的人犯先过他们那关…那边是值班室,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张建国如数家珍,走到一排看起来更旧些的平房前,他随手指了指走廊尽头一个敞着门的办公室,“那边,刑侦的地盘。”
杜晓棠立刻像被磁石吸引一样,伸长脖子往那边瞧,眼睛亮晶晶的,试图捕捉刚才那个冷峻年轻警官的身影,刑侦的办公室看起来似乎更拥挤,桌子上堆着高高的卷宗,墙上似乎还挂着地图。
“怎么,想去刑侦?”张建国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打趣。
杜晓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短发茬刺得手心痒痒的:“嗯!考上警大就是冲着刑侦去的!”
“有志气!是块好材料。”张建国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又语重心长,“不过啊,丫头,干刑侦不光要胆子大、不怕死,更要心细如发,沉得住气,有时候蹲一个嫌疑人,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那是常事,耗得是心血……”
正说着,大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和骚动,瞬间打破了机关大院午后的沉闷。
“抓小偷!抓小偷啊!天杀的他抢了我买药的钱!我的钱啊!”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灰色斜襟衫的大娘踉踉跄跄地追着一个身影,声音凄惶绝望。
杜晓棠的脑子甚至还没完全处理完这条信息,身体里的警报却已拉响,警校训练出的本能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她像一颗被用力掷出的石子,猛地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大院门口冲去,草绿色的身影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急切的轨迹。
“哎!小杜!你等等!”张建国的喊声被她骤然爆发的速度远远抛在身后。
杜晓棠眼里只有那个仓皇逃窜的、穿着灰色汗衫的瘦小身影,以及后面那位焦急绝望、步履蹒跚的大娘。
她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这是她警察生涯的第一战!是证明她不仅仅是个纸上谈兵的学生兵的时刻!必须拿下!
她冲得太猛太快,心无旁骛,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定了前方的目标,完全没注意到单位门口因为前夜洒水车过后又经人踩车轧,形成的那一小片滑腻腻、黑黢黢的青苔——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膝盖和手掌接触粗糙地面时火辣辣的刺痛感猛地传来,杜晓棠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巨大的惯性让她甚至往前滑蹭了一小段距离。
“嘶——”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前瞬间漫上生理性的泪花,她猛地抬头,眼睁睁看着那个灰色身影敏捷地拐进旁边的小巷子,瞬间没了踪影。
挫败感和疼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又急又气,不顾手掌和膝盖钻心的疼痛,用力捶了一下地面,扯着嗓子朝贼消失的方向大喊:“别跑!站住!”
何亦寻刚从一个盗窃案的现场回来,摩托车还没停稳,就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个一个钟头前才在门口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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