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越把人放在了外院,但很快外院的药用尽,他让人往内院来寻药,老夫人的药库里主要屯着些名贵的生药,成药易坏、存放不多且不对症,滕越亲自回了趟柳明轩。
邓如蕴只见他身上也尽是血污,但行走之间尚且如常,他快步走到她跟前。
“蕴娘这里有没有止血治伤的药,越多越好,沈言星伤得太重了。”
原来他带回来的是沈言星。
滕越他们自年前就去城外看过他,却没见到人就回来了,不想他突然这般出现。
邓如蕴处自然药品丰富、药类齐全,可各个药的用途皆不相同,她道,“要不我跟你一道过去吧。”
滕越连连点头,待到了外院,邓如蕴一步跨入房中,闻到滔天的血腥之气扑打而来。
沈言星脸上全被血污遮住了,看不清楚,但他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躺在那,似是昏厥了过去,血渗在黑衣之中隐没无色,但不断替他剪开衣衫的沈修,却满手都是血红,两手不断地发颤。
“哥,哥你醒醒!”
邓如蕴听滕越提过一次,沈修是从前沈言星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无父无母便跟了沈家的姓,认作了沈言星的义弟。后来沈家失势,一门都归到了滕越麾下,沈修才做了滕越的暗卫。
这会林老夫人也赶了过来,把青萱和紫苑都带了来,这两人手下比沈修利索得多,邓如蕴见她们很快帮沈言星把伤口清理了出来,立时用了药给沈言星止血。
沈言星身上的伤着实不少,有两处伤在腹部和大腿,几近致命。但邓如蕴见他还有好些处伤口处于半愈合,又或者难以愈合被反复撕扯的状态,看样子不只是今晚才同人搏杀至此的。
“这些刀伤陆续伤了月余了。”她不由道。
说完,看到滕越眼睛缓缓闭了起来,他一脸的内疚。
“是我疏忽了。”
沈修却连连摇头,“不能怪将军,哥要瞒着我们,连姑母、连我都不知道!”
林老夫人却道这不重要,“关键是所瞒到底为何事?缘何这么长的时间,受了这么重的伤?”
沈修亦不晓得,但滕越却道人是从潼关附近找到的,那是三省交界的地方,得亏是孔徽在潼关卫有人,才报了信来。
“照着他出门的时间来算,像是从京城的方向过来的。”
滕越略作沉吟,低声推测。
“听说神机营吴老将军,数月前得罪了大太监洪晋的侄儿洪桂,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阖家逐出京城。原本是要抄家流放、甚至杀头
的但各地武将纷纷上书保他皇上好歹还记着吴老将军在神机营几十年改造无数枪炮从海边抗击倭寇到西北远拒鞑靼用的都是他改来的火铳火炮这才免去抄家只逐出京城发回陕西老家。而吴老将军和过世的沈老将军师出同门乃是最要好的师兄弟沈言星他必是”
滕越话没说完昏迷的沈言星突然咳喘了起来邓如蕴连忙取了一枚药丸让沈修碾开给他用水服下。
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工夫沈言星咳喘平息下来人也幽幽睁开了眼睛。
“夫人的药起效了!”沈修连道。
滕越也连忙跟过来见状不由同邓如蕴道“多亏得你的药!只是我看他还有些不清醒能否让他说几句话来?”
如果他真是沿途护送吴老将军一家回乡那么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吴老将军一家约莫也好不到哪去只怕生死未卜。
邓如蕴点了点头道“我试一试。”
众人皆屏气凝神地看着。
她从一众药瓶里翻找出一瓶药露此刻滴在了掌心双手搓热擦在沈言星的额角太阳穴又滴了几滴搓在了人中。
她这般弄完不过几息的工夫沈言星当真醒了过来。
莫说滕越不由激动地攥住了邓如蕴的手连林老夫人也讶然上下看了邓如蕴好几眼。
“蕴娘的药当真厉害。”
邓如蕴低头笑了笑她连道不敢当只叫了沈修。
“给沈将军喝口水他应该就能说话了。”
沈修连忙把水给沈言星灌了半杯下去人彻底转醒过来一眼看到滕越愣了一愣。
滕越直问他“你愣什么?我问你是不是在护送吴老将军一家?那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是谁在追杀你们?眼下吴老将军一家人呢?”
滕越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沈言星听了神思却有些恍惚。
“你都猜到了但遇川你别问了此事是我们这一门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
众人只盼着他醒来说出事情没想到他竟然摇头拒绝了。
邓如蕴只见滕越脸色都沉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都伤成这般了吴家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你不要命也不让他们活命了吗?”
沈言星闻言重重咳了一声扶住了胸口“也不只是我一路相护我们专研制机甲兵械的各家中
可滕越却冷哼了一声“若他们能护得住你还能受这么重的伤?”
滕越
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问了他,“吴老将军一家是不是藏在潼关附近?”
沈言星只见他处处都猜中了,这就要去接应的样子,竟从床上急着要下来。
“遇川你别去!”
他忽的急道了一声,“那追杀吴老将军的人,正是施泽友!你此刻过去,哪怕是蒙了面掩了身,他多半也会发现你!”
施泽友的名字一出,邓如蕴怔了怔,她见滕越脚下微顿,而林老夫人则身形一晃,脸色都白了下来。
“那姓施的,竟又出现了.”
下面的话不用沈言星再说,林老夫人已上前叫住了滕越。
“施泽友这是在替大太监的侄儿做事,我们同他多年不相干了,但你此刻若是出现在他脸前,岂不是又被他看到?他想起同咱们滕家的旧仇,又把吴家的这笔账也同你扯起来,再到那大太监脸前告你一状,往后这路,咱们可要怎么走?!”
林老夫人这些年最怕的莫过于此。
从前只一个施泽友,就害得她家无宁日,长子和丈夫都在被打压中前后死于非命,若非是施泽友自己也失了势,滕越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立军功而上。
可滕家眼下还没完全站稳脚跟,这施泽友又巴结上了大太监。
林老夫人是知道他在巴结大太监的,却没想到,已经到了给大太监的侄儿私下卖命的亲近程度。
如此这般,但凡被他抓到一点滕家的“过错”,滕越岂能安好?
林老夫人额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孔徽和王复响他们带人过去不成吗?”
滕越默了一默,他说孔徽的人刚借出去给他本家兄弟,一时叫不回来,王复响的人更是远在宁夏。
“他们身边此刻都没什么得用的人手,但是娘,我有。”
他转头,看住了自己的母亲。
林老夫人却不由扯住了他的袖子,“可你不能去!”
房内血腥味与药气并存,汹涌在每个人的呼吸之中,烛光燃烧着这浓郁而汹涌的气味,仿如也染上了一抹晦暗的血色一般,明灭不定地闪着幽光。
邓如蕴抬头,看到滕越半垂着眼眸笑了起来。
眼帘之下,他眸光映着幽暗的火烛颤动。
“吴老将军乃是功臣忠良,我们这些戍边武将,若没有他改良的火器,不知要吃多少败仗,又丢掉几回性命。
“如今他被权势迫害,阖家命途不保,有人为他上书,有人护他回乡,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今日我知道了,我还亲眼看到沈言星为护着吴家遍体鳞伤
,而吴老将军一家人在这寒夜里生死未卜。
“若是我此刻只想着自己,放任那施泽友杀害吴家全家,我同那姓施的还有什么两样?”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觉得儿子还有脸,再用吴老将军的枪炮杀敌?还是有脸到九泉之下,去见我被害死的父亲和大哥?!”
他此言仿如火枪的鸣响,砰砰地訇然响在房中,又来来去去地回荡。
邓如蕴在他这话里,忽的酸了鼻头,沈言星则深压着眉头闭起了眼睛,而林老夫人眼泪倏然砸落在了地上。
“可是、可是你怎么办?”
滕越道不用怎么办,“儿子好得很,儿子又不是莽夫,他施泽友一个带兵不成只会踩着旁人的尸身上位的人,我还能在他手里暴露了自己吗?”
他说着,眼睛微眯起。
“说不定,趁这个机会,一箭了结了他。”
话音落地,他径直转身,跨步往外而去。
林老夫人再抓不住他,只能看着他飞步而去。
沈言星见再拦不住滕越,只能飞快嘱咐了沈修几句,让他赶紧跟上去。
邓如蕴也看着他大步流星再没有一丝犹疑,此刻已经调派人手,叫着人马这便往潼关赶去。
天色微微泛出一丝白亮来,邓如蕴看着他背影离去,只是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向她看了过去。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他用唇语在天边的那一抹白亮下,跟她轻轻笑着开了口。
接着他翻身上马,从门前一跃而过,连马蹄声都倏忽消失在了黎明前的夜里。
邓如蕴定定站在院中,但身后却传来了林老夫人惶恐的声音。
“不成不成.那施泽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能乱来,万不可乱来.”
她说着着急往外追了过来,谁料步子走得太急,竟从廊下的台阶上,腾得摔了下来。
“老夫人!”
青萱和紫苑吓白了脸,赶忙过来扶她,但林老夫人脚下却扭到了,疼得脸色都皱了起来。
邓如蕴连道不能再动,“不然这脚扭伤得更严重了。”
可林老夫人根本顾不得自己的脚,只反复道着不成,“不能让遇川就这么去,越是遇上那施泽友,越要冷静谨慎才是!”
然而她脚下一步路都走不动了。林老夫人一下抓住了邓如蕴的手。
“蕴娘,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一定劝着滕越不要莽撞!”
邓如蕴眼睛微眨。
她道“好。”
*
按照沈言星的说法吴老将军一家人眼下藏身在潼关附近的华阴县里。
邓如蕴是坐马车赶过来的自然比不得滕越脚程迅速
华阴县里风平浪静她先分派了林老夫人给她的侍卫在附近的街巷里走动看能不能和滕越的人接上头。
她自己则想了想擦了脂粉扮成了路过的商户女眷的模样从街边的银楼买了两支锃亮的银钗簪在头上把侍卫也都打扮得如同行商家的伙计在街上佯装逛街地行走。
邓如蕴还顺手买了两匹布让侍卫扛着越发像个有钱商家妇人的样子。
侍卫素来是提刀扛枪的这下扛了两匹布在身上还有点不适应小声问邓如蕴“夫人咱们这样会不会连将军也认不出咱们来?”
邓如蕴一笑“若真这样那他该上眼药了。”
这话说完几个侍卫都跟着笑了起来。
一众侍卫从前不管是跟着将军还是老夫人又或者护送箫姑娘这三人多半的时候都冷肃正色连整个滕府都似是要比旁处冷两分没人敢开玩笑。
可夫人却全然不一样尤其这几月将军同夫人越发好了将军和姑娘都逐渐说笑了起来夫人对他们更是和颜悦色他们有从秀娘子手里讨药的只觉夫人的药比外面卖的可好用多了。
今日这般紧张的时候夫人竟还说了句笑话一下就把众人的紧绷笑散了两分。
众人在街上说笑走着更无人发现根本不必躲躲藏藏。
只是在路过街尾有人正摆摊买狗的时候那摊子上有条狗突然朝着邓如蕴叫了起来。
邓如蕴被吓了一跳转头要看已经被侍卫们护在中间了。
正这时站在她身前的侍卫道了一句“我看到将军的人了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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