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辛堂。
竹黄生了一双飞毛腿,没过多久竟就把钱从钱庄取了回来。
他把大额的京城钱庄的票子,换成了西安府的小额票和一大包散碎银子,邓如蕴见他就这么把钱带了回来,真怕他被人盯上抢了去。
但竹黄的本事她已有所了解,不过邓如蕴仔细瞧了瞧他换回来的这些钱。
“我怎么瞧着不止三百两?”
竹黄嘻嘻笑了一声,挠着头看了他家主子一眼,“是取了五百两。”
邓如蕴:?
她就知道这位傅大夫不只有这点钱,是不是她借八百两,他也能直接拿出来?
邓如蕴不免看着白春甫一眼,后者被竹黄打了脸,只能无可奈何地跟她解释。
“看来是我记错了,原来我家底不是三百两,是五百两啊。”
他说着,瞥了竹黄。
“还那辛苦竹黄了,背着这么些钱过来。”
竹黄连道不辛苦,但在他不善的眼神下,往邓如蕴身后躲了躲。
邓如蕴好笑,但也配合他演戏不揭穿什么,只道这些钱先放在他们手里,她回去把自家的银钱也理一理,等三日后孙巡检正好来西安府办差,届时一并将银钱付清,把慈辛堂正经盘过来。
至于这位大夫,她还是要他帮她坐堂的。
男人自是应下不提,邓如蕴没多久就离了去。
但她走了之后,沈修却在巷口又停留了一阵,他看着那位京城口音的“傅大夫”,再看他身边小小年纪就是个练家子的药童,只觉自家夫人遇见的人,恐怕不简单呢。
不过这二人到底是谁,又缘何在此,沈修也不能立刻就弄明白,只能先查着了。
*
当天邓如蕴照着某人的嘱咐,早早就回了家。
院中的小丫鬟说他先前回了一趟,约莫是见她不在,又出了门去。
邓如蕴先是往跨院制了一阵子药,见着时候不早了,让秀娘帮她烧了水。今日一早被慈辛堂里烧出来的黑灰吹了一脑门,她干脆把头发洗了舒坦一些。
这事是她自己做惯了的,倒也不用旁人帮忙,可她这会刚把头发上的水拧了两遍抬起头来,就有人拿了条厚厚的巾子,替她快快把头顶的长发裹了起来。
邓如蕴先还以为是秀娘,可这裹巾子的手法,恨不能把她整个脑袋都裹住,没任何章法可言。
她不由地转身看了一眼,竟是滕越。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知怎么都停了一停。
长发上温热的水汽
散落在两人之前,有一滴漏网之鱼的水珠,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时她没注意,直到滴答落在了她的肩头,她这才回神,错开了他的目光。
她一错开,滕越心上便空了一下。
但他没走,只道天太冷了,“你得快些回房中,把头发擦干。
他说完,又吩咐人在房里另添了两盆炭火,然后又来轻声问了她。
“我帮你擦行吗?
邓如蕴并不想让他帮忙,摇了摇头,“多谢将军,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这话说得寻寻常常,可听在滕越耳中,只觉她在步步往旁边退去,与他拉开长长的距离。
“蕴娘.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可出了口,又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邓如蕴也怕他说出什么她无法回应的话,一时也没应他。
只剩下两段不知所措的心跳声,在冬日静谧的房中,此起彼伏。
滕越到底没说出什么,让他们两人都为难的话,他只道,“我好像听见玲琅从乘风苑回来了。
滕箫很喜欢玲琅,尤其喜欢她甜甜的小嘴,时常说,“但凡娘说话有小玲琅一半好听,我不知道会是个多开朗的姑娘。
邓如蕴对此实在无法回应,滕越无奈地让她不要胡言乱语。
还是玲琅本人道了一句,“玲琅说话不是好听,只是说实话而已。而且箫姑姑本来就很好,前些天给玲琅的弹弓,都不必怎么瞄准,就打到了一只耗子,现在都没有耗子,敢咬玲琅的脚指头了!
这话可把滕箫说得心花怒放,抱着她就是亲,日日下了学堂,都要带着她回自己的乘风苑,直道有了玲琅,她乘风苑上的天空都是晴空灿阳。
邓如蕴也算是谢谢滕箫帮她带孩子了。
这会天色晚了,玲琅才刚从乘风苑回来。
滕越去院中瞧她,不时就把她带进了房里来。
小家伙甜甜地叫了两声姑姑,见姑姑在擦头发也过来帮忙。
邓如蕴坐在榻的另一边,歪着脑袋在擦头发,玲琅跪在中间给她帮忙,滕越则坐在了玲琅身后,想帮却帮不上。
虽然隔了个小家伙,但与他的妻之间,似乎没那么远了。
可她的眼神都不怎么落在他身上,就算偶然落过来,也会很快离去。
等她擦干了头发,就起身往另一侧房中去了,只剩下滕越拿了七巧板,跟玲琅在小几上拼着玩。
但玲琅显然对他的沙盘有兴趣,滕越就把她抱到了书案上,带着她看关内外的地势、
山河、走廊。
邓如蕴虽然在房间的另一边却总是时不时就察觉有人往她这处看过来目光虽然似悄悄的但却还夹带着几分委屈。
好像他是她娶进家门却没有好生对待的妻子的一样可怜幽怨的目光让人挨不住。
但邓如蕴是一定要跟他疏远些把距离拉开的。
只有这样往后她离开大家才都好过。
一连两日他都早早地下衙回家约莫是见她不怎么想跟他说话他就把玲琅从滕箫处接回来陪着玲琅玩跟玲琅说话。
滕箫有点不乐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任由滕越把玲琅接走。
玲琅在他们之间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而邓如蕴也在这日把所有的银钱都凑了起来让秀娘拿好准备去孙巡检处把慈辛堂正经盘过来。
秀娘抱着这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这些钱可都是姑娘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这么一拿出去咱们家底都空了只剩些吃饭的钱了。”
涓姨倒是不在意家底空了的事“这个年关先勒紧裤腰带渡过去等咱们把铺子开起来把账都还上明岁春夏约莫就能开始挣钱。”
别看铺子小但比着只制药卖药那可要赚的多多了。
有了这么个铺子以后就有了持续稳定的进项邓如蕴同涓姨道“您可以开始相看附近县里的小宅子宅子倒也不必大只要地段安稳就好。”
涓姨连声道好但也笑道“不过咱们刚出手盘下这慈辛堂一时半会哪还有钱去买宅子呢?”
这话邓如蕴没回只道是先看着再说。
滕越同恩华王府的危机算是解了她这边薛登冠和叔父婶娘也都各有各的下场原本他们这桩契婚就是建立在两边的危机之上眼下危机都解了虽然滕越接下来要娶的贵女孝期还没守完但她和他提前和离让他空出一年半载再娶贵女倒也时间正好。
如果按照这样算的话明年下半年也许林老夫人就会让她离开。
只要林老夫人觉得这契约她算是完成自然会把定好的钱都给她买宅子也就有了钱
怕只怕这契约出什么意外那时候会怎样邓如蕴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好先不想这些让秀娘带上钱去了趟慈辛堂。
可她钱到了孙巡检这边却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让人来传了话说等他些时候下晌再把转让的事定下不急。
孙巡检此人邓如蕴还是颇为相信的她见着正好得了闲午间也没什么人
同那位要借钱给她的人道,“我请傅大夫吃饭去吧。”
她这话一说,竹黄立刻冒出了脑袋来,“小的也能跟着去吗?!”
邓如蕴一笑,“那是自然,上次的事正要多谢竹黄小哥。”
要是没有竹黄给她跑腿,那贼首怎么可能捉到,更不要提多拿了官府的赏钱,才有了今日的盘铺子。
她说话间就把人请去了不远处的一家羊肉馆子。
这间羊肉馆门头敞亮,食客众多,价钱自然也不菲。
白春甫问邓如蕴,“确定在这家吗?这家可太贵了,是咱们平日里吃不起的。”
邓如蕴暗道,他还不知在京城都见过怎样的世面,她请他怎么可能去街边的苍蝇小馆?
她瞧了这人,“我只怕这里还不够阔绰,傅大夫瞧不上。”
男人连道不会,“是我怕梁师傅破费。”
他是半点都不透漏他的身份,但他能这关头借钱给邓如蕴,邓如蕴已经很是感激了,自然也不同他闹着玩套话。
待进了这家馆子,邓如蕴直接把特色羊肉点了两大盘来。
两盘羊肉一上,她只见竹黄的眼睛都亮了。
接着竹黄给她郑重地道了一声谢,接着就扎进了羊肉盘子里。
别说邓如蕴和秀娘惊到,连白春甫都愣了一愣,待他回了神,忍不住敲了竹黄的脑袋一下。
“我也不指望你给我长脸了,但别丢脸成吗?难道我平日里还饿着你了?”
竹黄这会工夫已经啃掉了三块羊排,他连道没有。
“您没饿过我,但小的就是好几月没吃饱过了!”
邓如蕴见状好笑,赶紧又叫了两盘肉来。
她只见孩子跟饿狼一样,不由就跟某位隐姓埋名装穷的人道。
“傅大夫自己饿着也就罢了,竹黄还在长个子呢,肉总是要吃的。”
她这么说,竹黄还在旁边点头。
白春甫只想把他一脚踢回少林寺算了。
他不由同邓如蕴解释了一句,“我平日真没亏待他。”
他见她虽然应着,却又给竹黄递了两块大肉过去,竹黄吃得满嘴是油。
照着这家伙的吃法,不得把她一顿吃穷?
她要盘铺子恐怕把家底都掏干净了,请了他们吃,她还能剩多少?
白春甫倒是有的是钱可以借给她,但她多半不会要,也不方便要。
他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竹黄一脚。
谁知他踢过去,竹黄就哎呦了一声,一脸求饶地看过
来,但嘴上却不停。
她就是看不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跟他求情,“就让竹黄吃吧,难得吃一回肉。
完了,白春甫只觉自己真说不清了,一世英名全被这小鬼给糟蹋了。
但他再说什么也是越抹越黑,只能想着过会先去把账结了。
然而他这顿饭吃到一半,刚找了个机会要出门,她就跟了出来。
“你可别偷着把钱给了,这顿是我的。
“可你还有什么钱?白春甫笑问她。
她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但道,“吃顿羊肉的钱还是有的。
她说着要从二楼下去结账,可身后的人忽的叫了她。
“蕴娘别跟我客气。
邓如蕴一顿,回头看了过去。
白春甫不知自己怎么就叫了她的闺名,被她讶然看来,才回了神。
不知是不是大家都知晓了她女儿家身份的缘故,她今日没有涂抹什么黑黄色的粉末在脸上,恰有一束光从楼梯间的雕花窗外照进来。
冬日里的日光淡淡的照在她的脸上,将她一张脸照得越发白皙俏美。
白春甫心头快跳了一下,可在她奇怪的目光中,只能掩饰道。
“我的意思是,梁师傅别跟我客气,竹黄那小子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饭,实在太多了。
她却道无妨,“多几个人也请得起。
他没办法,只能让她花了钱。不过这顿饭吃完也下晌了,众人回去取了钱,往孙巡检的在西安府里的小宅子去了。
那宅子不大,在一处深巷里。
白春甫让竹黄护着钱,他也陪她一道去,可巧刚到那巷中,就见着孙巡检送了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出来,那人虽然只是掌柜,但孙巡检对他颇为客气。
“非是我不愿意把铺子卖给研春堂,实在是恰有朋友要,我总不好驳了朋友的面子不是?
这话传过来,邓如蕴便晓得了原来孙巡检送出来的,是研春堂的掌柜。
研春堂先前就想买下慈辛堂药铺,这会药铺烧了他们也不嫌弃,可显然她和孙巡检有言在先,这研春堂的掌柜的只能乘了马车离去。
众人避到了路边,只是马车经过他们的时候,车里的人往外看了一眼。
孙府门口,秦掌柜跟在孙巡检旁边,有点忧愁。
“他们两次出这么高的价钱您都没卖,会不会得罪了他们?这研春堂说到底可是秦王府的产业,秦王府哪是好惹的?
但孙巡检却道,“秦王府也不能强买强卖
吧”他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来“我不卖他们心里倒也舒坦研春堂在西安店大欺客我本就看不惯。”
他说完就见邓如蕴他们转角走了过来。
邓如蕴见了方才的阵仗心里对孙巡检颇多感谢眼下只想赶紧把铺子的事情落定莫要夜长梦多。
她远远地跟孙巡检点头走了过来谁料就在这时有马蹄声忽然而至。
这马蹄声打得邓如蕴心头倏然一晃再一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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