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无点了点头。
“再具体讲讲他们之间的关系吧。”他说道,“之前的事儿查不到，但开始做善事这一段，你们应该调查得很明白了吧。
“是谁家先开始的，事前有没有商量过,各家都做过什么事。尤其是那个钱家,我听说之前跟另外几家没什么联系,这次为什么会参与进来……”
他看向唐攀崖。
“这些事我们确实有调查过。明显的异常行为,稗野楼都会调查、搜集相关信息。”唐攀崖道，“您稍等一下。”
“好。”
衍无心知他大约是要出去取资料,于是点头。唐攀崖退出房间。
等他回来的功夫，衍无垂眸,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整理着思路。
唐攀崖给出的信息与他的推测无差。这魔修、石板一事，城中几个富户早就知情。但正因如此，他们对“神明”之事的态度,才显得怪异。
——穷人没有见识，不知道那是魔修也就罢了。但那几家有钱人，其中还包括了与皇室有关联的人家、与修真界有过交易的人家，怎么会看不出那是魔修？
就算看不出是魔修,至少也不应该被那装神弄鬼的招数蒙蔽吧？
可他们不仅不报予修真界知情，还在掩护、帮助魔修。谁给他们的这么大的胆子？这又能有什么好处？
衍无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个关键之处呼之欲出……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时苦恼。
忍不住伸手到旁边椅子那，把兰天瑞薅到怀里,抱了个满怀，低头,把下巴搁在小孩儿头顶,蹭蹭。
这套动作太熟练也太流畅,兰天瑞本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
恰在此时，唐攀崖开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这边、刚刚还分开坐的两个人摞在一起的场面，视线跟兰天瑞的撞在一起。
兰天瑞：“……”
兰天瑞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偏衍无本人一无所觉。
他属实是抱习惯了。
当了快二十年的大师兄，长生门里比他小的弟子，哪个没被他抱过？
不骄傲地说，衍无这么些年，带过的挂件，少说也得有几百个了。
兰天瑞仰头，小声，“师兄……”
“嗯？衍无注意力都放在思考那几家人的问题上，完全没过脑子，只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有点热，这样。兰天瑞轻轻地挣了一下，又有点舍不得，声音小小的。
“噢。衍无完全懂了。
伸一只手，掐个清风决，身周清风徐来，带来丝丝清凉。
衍无收回手，顺手盘了盘兰天瑞的脑壳，“这样就好了。
兰天瑞：“……
对面，唐攀崖想笑，却又不敢。借着背过身的功夫，努力把笑意忍下，并将一幅图卷挂在墙上。
“这是珠盐城地图。他转回来，若无其事地介绍，用朱笔圈出了几个位置，“这里，分别是朱家、闫家……
衍无抬头看着，听唐攀崖讲解这城中局势。
在这方面，唐攀崖可比兰浊贤等人明白得多了。城中诸事，桩桩件件细细讲来，头头是道。
衍无听着，一边跟兰浊贤所说对照，一边放出精神力，跟着唐攀崖的讲解，去看各家此刻状态。
那“行善积德
珠盐城毕竟富庶。城中百姓之中，穷苦之人有之，但穷到吃不上饭的，还是极少数。
可这几家富户的“行善积德之举，却是完全不看贫富的。
只要有人来讨，便给。
与其说是在做善事，倒不如说是在做戏。
本来也是。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谁家有那么多的钱见天儿地往出散？这善事做一天两天行，要一直做下去，真的行吗？
可他们凭什么就能笃定，所做的这些事会被“神明看见？
还是说……他们早就知道，所谓的神明，是他衍无？
那就更怪了。
这装神弄鬼的魔修之事，才过去两天，修真界中能知情的恐怕都是少数，这世俗凡人，又是从何得知？
那边，唐攀崖的叙述已经结束。正讲得口干舌燥，站在一边喝水。
衍无随手丢过去一个治疗法术，然后问道，“听虞彻说，你们开这百夜阁，是因为跟合卺宗有争端。当时那事儿就是发生在这珠盐城中？
“是。唐攀崖尴尬地笑，“原本合卺宗在城中开锦荷坊，我稗野楼开稗野阁，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合卺宗派来主
持锦荷坊的巫嫣嫣，却……”
锦荷坊这名字，跟兰天瑞他家的幽兰坊还怪像的。
衍无心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才将思绪拉回正轨。
“我很好奇。”他问道，“合卺宗实力强出你稗野阁不少，当时为何要主动退避？”
合卺宗修行方法特殊。因此其弟子虽然寿命短，但由于资质极佳，其中不乏修为高者。
如合道、大乘这样的关卡确实难过，合卺宗总共也没有多少。但化神、返虚境界的弟子却不在少数。虽比不上长生门这样的大门派，但比稗野楼却强出太多了。
合卺宗主动挑事，招惹稗野楼，稗野楼反击，衍无可以理解。
毕竟稗野楼是正道门派，背靠着五大门派——且跟衍无、跟长生门还算熟悉，底气还是有一些的。
且稗野楼势力虽浅，分布却极广。别说合卺宗，就算是长生门出手，想一下子把稗野楼灭个彻底，也有些困难。中间的时间差，足够稗野楼的有生力量找到靠山了。
——所以合卺宗不会主动与稗野楼产生直接冲突。稗野楼完全可以给自己争一口气……或者说，稗野楼总不能完全认怂。
一个门派，总是要有些凝聚力的。太容易认怂，人心会散。
但合卺宗的退让，也多少有些怪异。
合卺宗怎么说也不该怕了稗野楼吧？除了抢点生意，稗野楼还能干什么？
挖合卺宗的黑料吗？
合卺宗一个外道门派，难道还在乎这点名声？
“……我们也不清楚。”唐攀崖苦笑，“楼主他们分析，可能是觉得没必要跟我们纠缠吧。
“以及，那个勾引盖长老的武嫣嫣，似乎是……主动决定退出此事。自爆丹田、断掉了与盖长老之间的情丝。”
“自爆丹田？”衍无问道。
“嗯，事后合卺宗送她到杏林疗伤，治疗的就是这丹田之伤。据说后来以大价钱，换得杏林炼了一枚开天圣丹，为武嫣嫣重开丹田。”
“有意思。”衍无眨了眨眼。“原来这武嫣嫣和巫艳艳还真是同一人啊。”
“巫艳艳正是武嫣嫣在锦荷坊时的化名。”唐攀崖道。
“却没想到这合卺宗还是这么有人情味的地方。任务没完成，还自毁前程。”
衍无道
杏林也是真敢收。
衍无无奈。
杏林这门派确实是地位特殊。修真界上下无不捧着的……得罪不起。
也难怪敢随意行事来者不拒。
“那武嫣嫣……”
唐攀崖开了个头却又沉默了下去。衍无好奇地看他却见他竟是特地联系了虞彻。
似乎是经过了虞彻的许可唐攀崖放下玉简才继续道——
“武嫣嫣乃是合卺宗宗主闫钦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衍无一惊。
“修合卺宗功法者一旦动情便会开始生育后代。而这后代生育一命换一命。”唐攀崖道“大多数情况下是合卺宗弟子自己的命换孩子的命、或者最多是夫妻二人的命换一双子女。
“但也有特殊的比如闫钦。哄得一女修对他情根深种愿意以自己的性命给他生个女儿……唉！所以闫钦能当上合卺宗宗主！他已经过了生育之关！”
衍无：“……”
衍无声音有点冷了：“还有这种事？”
“唉。”唐攀崖又叹了口气“这事儿闫钦藏得很深。若不是武嫣嫣自爆丹田、合卺宗找上杏林实在蹊跷我们恐怕也不会调查到这。我们怀疑这恐怕才是合卺宗退让的真正原因。
“历代宗主都要害无辜修士性命而过生育之关这件事他们是不敢公之于众的。”
衍无闭了下眼。
对合卺宗内部的制度、宗主之位的人选修真界一直众说纷纭却无定论。
合卺宗这套规矩能延续至今说明其内部肯定有一套特殊的选拔管理者的方法而且管理层要足够稳定、稳定地冷酷才行。
所以合卺宗宗主肯定要活得越长越好……
可合卺宗那繁衍之道怎么能容许人活得长？
所以很多人猜测合卺宗宗主可能不修繁衍之道；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规避那一命换一命的结局。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规避的。
“你们也挺能藏啊。”衍无看唐攀崖一眼。
那眼神分明没带什么情绪唐攀崖却无端地浑身发冷忍不住抖了一下脸上笑容都僵硬了。
“
您见谅。”他声音微颤，“我们稗野楼小门小户的，就算查出来这事儿，也实在不敢声张。不过，掌门说，这事儿他有跟长生门习掌门说过……”
“跟掌门说过？”衍无一愣。
唐攀崖狠狠点头。
“……”衍无眯了下眼。
他对习乘阳还是信任的。
或者说，他对长生门的人，都很信任。
习乘阳是正直之人，得知此等事情，不可能毫无反应……等回宗门之时，再问不迟。
衍无叹了口气。
“好吧。”他起身，手上仍端着兰天瑞，口中道，“天色不早，我就先走了。今日多谢你了。”
唐攀崖陪笑，送到门口。
衍无让他不用远送，自己抱着兰天瑞一路出城。
“诶？”兰天瑞疑惑，“就这样回杏林吗？”
“天色不早，先回去吧。”衍无道，“这边事情还怪复杂的，不过看起来更像是有人在下什么大棋——我估摸不会就在这一两天之内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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