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知秀有点困惑但还是用胳膊揽住呼呼大睡的安提耶把祂端端正正地放好。
银盐平平地展开翅膀瘫在人类的胸口祂的触角向后贴着头顶窝在人的心脏上方一下一下地倾听那蓬勃规律的跳动声。
祂真的睡着了。
而祂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入睡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万年前的一次静谧黄昏或许是一次宴饮后的酩酊大醉或许是奢遮和卡萨霓斯联起手来的恶作剧或许以上这些全都是祂的幻觉祂根本就没有真正地深眠过。
银盐累了厌倦了精疲力竭了。
飞蛾的家族有种本能祂们可以通过气息来辨别亲族的情绪判断祂下一步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这是一种社交技能但更多时候它是沉重的负担。比如厄弥烛祂会对你露出锋利的笑容但是祂的气味却在疯狂地尖啸对每个家庭成员怒吼“我会摧毁你我要杀了你你们全是无能的**”;又比如哀露海特祂会带着一点低沉的疲惫问你找祂有什么事但祂的气味实际上在说“我真的无力承担请你现在就转身离开”。
祂们早就走得太远太过火。眼下这个看似无上辉煌的家族就像一架即将失控的列车在长久的冲突和摩擦中祂们彼此憎恶相互怨怼视血亲为该死的仇敌。每个成员都把最后的希望押在长兄身上祂们指望祂不再逃避肩负起指引的职责、教导的职责好叫家庭步入正轨不至于在过量的仇恨与误解中彻底破碎。
可能德斯帝诺也恨我们许多个日夜银盐如此苦涩地思索所以祂避开我们仿佛凡人躲避洪水猛兽。
此时此刻今时今夜祂终于可以不用再过度思考这个问题了。祂的注意力已经被人类的气味所吸引那正是一种幸福满足和放松的混合氛围。
祂呼噜噜地昏头转向地埋在温暖的热量里**毯
阎知秀困倦地闭着眼睛左胳膊搂着安提耶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银盐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阎知秀是被奇怪的动静吵醒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耳边激越地扑棱扇响乱流喷飞间还伴随着语气强烈的嘶嘶低喊。
阎知秀勉强撑开一只眼睛看见一团模糊的白影在自己跟前凌乱翻滚晶亮粉尘满室喧腾。
“……你居然抢我的朋友你这个贼骗子无耻的强盗!”一个极力压低还是掩盖不住狂暴愤怒的声音斥责道“你还敢躺在他身上……你还敢……”
“是他邀请我而我也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另
一个冷静得多的声音回答,“你此刻的迁怒,无非出于对自身实力的心虚,潜意识里,你已经预感到我会抢占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撕打声更加凶猛。
阎知秀两只眼睛一块儿睁开,这下看清楚了。
应该是担心吵醒人类,把战场闹得太大,两个神此刻都维持着袖珍的体型。祂们将力量的角逐放置在更高维度,银盐的领域同时笼罩着整片湖畔,不让其他亲族知晓。
但是落在阎知秀眼里,就是两只毛绒公仔在打架。
灰蛾子比银蛾子更胖胖,银蛾子比灰蛾子更坚强。两个蛾子在空中互相撞击,你用领**压我,我用肚皮弹你,我用爪子揪你的触角,你用翅膀扇我的脑门……
阎知秀愣愣无言地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伸出手,精准无比地抓住两团扑扇互骂的蛾子。
“睡觉。”
然后一左一右,往怀里一塞,毛毯盖好,躺倒睡回笼觉。
安提耶毛发凌乱,犹如一枚刺刺的大毛栗子,银盐翅膀分叉,像支冷酷的鹅毛掸子,分别趴在阎知秀的身上瞪视对方。
阎知秀睡意朦胧地补充:“不准再打架。”
安提耶迫切道:“可祂是小偷!一个厚颜无耻的贼,祂、祂推我!祂要把我们拆散!”
天空的主君焦急万分,祂的前足乱扒,攀到阎知秀的肩膀上,连连征求着人类的意见,要给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你不会听祂的话,对不对?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阎知秀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
行吧,回笼觉是睡不成了。
他坐起来,先揉眼睛搓脸地清醒上一阵子,再顶着惺忪的三眼皮,拿过床头的小梳子,给安提耶犁顺乱七八糟的领**。
等祂梳得整洁干净了,他接着才说:“是的,我还和你是好朋友。当你的朋友结交了新的朋友,并不意味着你们的关系会因此变淡。”
安提耶冲银盐耀武扬威地竖起翅膀,展示自己有人类整理的皮**:“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祂!”
银盐沉默地,冷冷地盯着祂。
阎知秀抓着后脑勺,他也有点无奈,可是该说的话还是得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我猜,你的排斥来源于内心的不安全感,你害怕失去,害怕自己在朋友这里的地位变得透明,变得边缘化。但你完全不用害怕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独特的,不可替代的。”阎知秀的神色平静,语气笃定,“你在这里,就已经对我很重要了。”
安提耶睁大眼睛,水汪汪地,梦幻地凝视着人,而银盐在不自觉间将翅膀贴得更低,祂莹润的复眼倒映着打开的窗口,那里正潮涌着晦涩的天光,像一个黯淡的
逃生出口。
“我跟你保证,或者发誓,好吧?你们神不都是很看重誓言的吗,那我就跟你发誓,我不会放弃和你的友谊——除非我被什么不可控的外力操纵了,比如嗜脑虫什么的。阎知秀说,他一边说,安提耶一边拼命地上下点头。
“所以,阎知秀加重了语气,“你以后不能再为这个打祂,你要跟祂友善地相处。
银盐打算悄悄溜走的步伐凝固了,安提耶同时大吃一惊。
安提耶愤愤不平:“我不跟祂睡在同一张床上——
“严格来说,这里是我的床。阎知秀弹祂一下,再探身过去,把一个渐行渐远的银盐抱回来。
身体突然腾空而起,主神僵硬地绷紧了身体。
“抱歉,这不是个愉快的清晨。阎知秀帮祂摆正东倒西歪的蛾翅,他手里的小梳子是安提耶专用,此刻没有新的,他便用手指整理着主神蓬乱的领**,搓揉几下,银盐便呼噜噜地软倒了,“可是,你比安提耶年长,更比祂稳重很多,也请你好好地待祂吧。你和祂是亲人,应当珍惜彼此的存在,用关怀和理解去支持这份天生的情感,而不是用愤怒,用争执去消耗它。
银盐扁扁地贴在人类身上,顺滑的绒毛光华灿烂,根根溢彩。
祂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近日来安提耶总是光彩照人,精神焕发地出没于众神面前——祂被人类宠得多么好!有梳**,有爱抚,有承诺,有温声细语的劝导……祂只在这里浸泡了一个夜晚,焦渴皲裂的灵魂就有了复苏的迹象。
安提耶瞪着如痴如醉的银盐,嫉妒地嗡嗡直响。祂从人类的肩膀上下去,佯装若无其事地把那摊神一撞,换成自己。
银盐立刻就要撞回去,恰逢此刻,苍穹的诸天星辰重新排列,朝八方发出无声的波纹。
银盐停下来,安提耶的触角也直直地竖起。
“我……我们得走了。银盐低声说。
“哀露海特在呼唤,安提耶收起竞争的心,转瞬之间,祂就与银盐统一了阵营,“我们不能让祂们发现这里。
阎知秀:“那快去,我也得上班了。
银盐焦急地补充:“大概是为了宴席的事情,事情一结束,我就回来看你!
祂也不知道自己的迫切从何而来,可能祂只是想对人类证明,他很重要,他不是自己以往那些短暂垂青的宠臣,繁星般茫茫的祭司。
“我知道啊,阎知秀笑起来,故意一抬主神柔软的蛾肚,把祂送上天去,“快回去吧。
银盐还不知道要怎么做——直接离开,会不会显得过于轻佻?可是我该跟他说什么,叮嘱什么,才能完美地结束这次会面,好不叫人觉得失
礼?
安提耶哼了一声,先熟练地过来抱着阎知秀的脖子蹭蹭,随即振翅飞天,对银盐低声怒斥:“你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你想让那些好事之徒全注视到这里么?
银盐迟疑一刹,同样尝试着在人脸上蹭一下——只是动作太生硬,比起蹭,更像是挤。
阎知秀无语地捂着脸,目睹两个光点先后上升至星空,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万神殿内,安提耶化作一团盘旋的雷霆风暴,降临在祂的王座上,银盐则姗姗来迟,白雾笼罩祂的领域。
除了最上首的空位,七神齐聚,商讨宴饮的事项。
“你和安提耶迟到了,哀露海特抬起深蓝色的眼眸,望向银盐,在神王缺席的很多个年岁里,祂只能勉强地肩负起领导者的职责,“你……
大地与海之神忽然语塞,祂的浓眉沉沉地压低着眼眸,仔细端详着银盐。
祂不一样了。
或者说,祂和安提耶变得十分相像。
卡萨霓斯敏感地轻抽鼻尖,极乐之神的容色变幻无常,最终,祂面无表情地坐直了身体,和剩下的主神一起,死死盯着最后到场的两名亲族。
在这其中,安提耶的变化无疑是最大的。祂的快乐更多了,以此为准,万界的青空也延续了多日的辽远晴朗,祂的心和灵魂都那么轻盈,偶尔变回原型时,祂的领**柔软洁净,羽翅熠熠,仿佛被谁精心地保养过。
可是——会是谁?
眼下,银盐也加入了安提耶的行列。尽管祂的灵魂边缘依然粗糙,可那种掩盖不住的丰盛和满足,仍然逃不过其余血亲的耳目。
毕竟,在漫山遍野的枯槁衰枝、荒芜残叶中,但凡出现一星碧翠,都会像白水里的墨那样刺眼。
“你们是一起过来的,厄弥烛乖戾地睁大眼睛,率先轻声开口,“你们去了哪里?
“我在自己的领域做什么,无需向任何生灵通报,银盐平静地说,“包括你,厄弥烛。
“你去见了谁?卡萨霓斯忽然探长身体,咄咄逼问,“安提耶去见了谁?
“别多管闲事,卡萨霓斯!
“——好了!哀露海特身心俱疲地撑着前额,很早之前,祂就不戴头饰了,那些冰冷琐碎的珠宝只会令祂更加心烦意乱,“哪怕只有一天,一天,你们能停止争端和冲突……
“亲爱的哀露海特,你还不如乞求德斯帝诺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大兄,无私地爱着我们的全部!奢遮森冷地笑了起来,“哦,我忘了,这同样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幻梦,不是吗?
厄弥烛嘶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连根拔掉你的舌头。
“你现在就可以这么做,奢遮喜悦地,沙哑地笑道,“快,我鼓励你!你现在就可以这么做!
璀璨的万神殿内,诸神端坐王位,彼此憎恨着,仇视着,宛如一群残酷的野兽,时刻准备朝对方的破绽张开利爪,龇出尖牙。
最终,飨宴前的会议不欢而散。银盐坚守着人类的秘密,相较于安提耶,祂更加谨慎。
一连七日,祂没有去湖畔的人类小屋,安提耶同样如此,直到宴席的准备工作都妥善地完成,七位主神分别在请柬上铭刻下各自的印记,送入德斯帝诺的领域。
“大兄不会来的。安提耶压低声音,对银盐说,“祂已经有太久没有出现了。
“小心你的话语,别让理拉赛听见。银盐提醒祂,为着人类的缘故,祂们当真结成了一道隐秘的联盟,“祂会怒不可遏。
“因为祂没有福分。安提耶窃窃地嘲笑道,“人告诉我,他曾为理拉赛拾起一块破碎的神言符文。
银盐一愣,追问:“然后呢?
“然后发生的事,人没有说。
银盐稍作沉默,颔首认同道:“确实,祂没福分。
与此同时,古老混沌的荒原上,德斯帝诺不耐地睁开燃烧星辰的眼眸,盯着那份陈词滥调的请帖。
是选择忽略,还是选择把它碎成粉尘,洒进无垠的太空?
蛾神抬起触角,忽然困惑地嗅了嗅。
有一丝……有一丝气味,一丝最微弱,也最奇特的气味,飘散在请柬的刻印上,使祂情不自禁地想要探寻,感到一阵心血来潮的冲动。
这是什么味道?
德斯帝诺用足肢扒拉着主神们的刻印,茫然地找寻着原因。
——算起来,我也已经有很久没见过祂们了。
德斯帝诺心不在焉地坐起来,倦怠地叹息。
一想到要把自己投进那个嘈杂,喧嚣,刺耳,地狱般的漩涡,神王便烦躁不堪,怒气上涌。可是,总把亲族的邀约拒之门外,也算不上最佳的处理方式。
既然我之前已经斥责了理拉赛,祂们应该会有所收敛,德斯帝诺一边思忖,一边在请柬上嗅来嗅去,如果这次,祂们能保持安静的话……
硕大的夜蛾蹲在领域的最深处,纠结地迟疑起来。
“哦,你们都要去参加宴会!阎知秀的眼睛亮起来了,“是所有神都会去吗?
要是德斯帝诺也参加的话,我起码可以远远地看祂一眼……
“是的!安提耶趴在阎知秀的左肩,抢着大声
回答,“我们会去,我们的从神也会去,还有很多很多别的神……呃,反正很热闹!我们可以讨论某个星球是否要被保留,下一个纪元的主题又是什么,哦哦,我们还可以创造一个新的星系……”
也不知道在显摆什么。
“有一个神是不会来的,”银盐贴在阎知秀的右肩,不甘示弱地泼冷水,“你可不要忘了。”
阎知秀的心有点沉下去了,他掩饰地笑道:“谁不会来?是不是你们的……”
安提耶长叹一声,用前足搔搔脑袋:“是啊,德斯帝诺总是不会来的。”
阎知秀强忍着不去问更多关于祂的事,哪怕距离那场浩劫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的心脏还是会闷闷地发疼。
“你们要是去的话,”他忽然说,“可以带上我吗?”
直觉告诉他,他也许可以去这个宴会上寻找收获。
因为人类主动提要求的情况实在是太稀少了,以致银盐还没张嘴,安提耶便迫不及待地立刻大喊:“好啊!”
银盐:“……”
也不知道在显摆什么!
“那你可以暂且充当我的酒侍,我会把你藏在人群里,这样,你就不至于被其他危险的神祇发觉,”银盐不慌不忙地安排,“假使你想见识万神殿的灿烂辉煌,我亦能将你藏在领域,带你去四处游览。”
阎知秀还没来得及回话,安提耶怒发冲冠:“为什么他不是我的酒侍?!你不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吗?你是个山洞里的野人吗?”
眼看又要打起来,阎知秀只得一边给一个脑瓜崩。
“那还是由我带着人类!”银盐坚持道,“不要忘了,安提耶,我们的亲族全在密切地关注你呢,倘若被祂们发现了端倪,发现了人和我们的关系,你要怎么弥补过错?”
祂说得有理有据,安提耶气闷良久,实在不能反驳祂。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宴会当天,阎知秀秘密地混进主神银盐的酒侍队列,若有若无地藏在神祇的雾气当中,抵达了布置一新的万神殿。
有了众神的填充嬉游,他曾经熟悉的,落寞寂寥的居所也变得星光绚烂起来。阎知秀穿着酒侍的长袍,手提盛满乳酒的金壶,身边不着痕迹地跟随着十来只守护使臣,以及不知何时混进去的风暴使臣。
银盐朝他小声介绍着过往的亲族。
哀露海特生得坚毅俊美,深蓝的长发犹如大海;卡萨霓斯的容颜令人眼花缭乱,祂束起霞光色的美发,倾国倾城的笑靥,就噙在祂的唇边;绿发的冷傲神祇是理拉赛,阎知秀早已见过祂的本尊;红发的神祇是厄弥烛,祂的美暴戾锋锐,犹如一千一万把出鞘饮血的长刀;最后一个来的是奢遮,
祂的长发浓如黑洞,遮掩着祂阴郁深邃的五官,梦神来回睥睨,像是要随时挑起多变的事端。
众神的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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