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昌这边领命后，先去库房支取了三块金饼，不过他并没有亲自前往淮南王府，而是调派了一队人手，然后找北宫伯子寻了一名机灵的小黄门当领队，交代了一番以后，才前去宣读刘恒的口谕。
淮南王刘长大多时候都在封地，不在长安，府中事务一向由管家李新主持。听闻宫中来人传旨，李新心中虽感蹊跷，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带人出迎。
只是赵谈一行人来得突然，又恰在午食前后。李新虽名为仆从，日常用度却一向向主家看齐，每日必用午食。近来石磨一事进展顺利，他正与几名心腹饮酒庆贺，一身酒气不敢立时出迎，只得稍作打理，因而耽搁了一会儿。
负责传旨的小黄门名叫赵谈，年方十九，生得眉清目秀，容貌间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昳丽。李新初见时，心中不由浮起一丝龌龊念头：这般容貌正合大王口味，若是禀报大王将此人讨来府中，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赵谈见他目光浑浊，心中冷笑，面上却扬起和善的笑意，轻飘飘地问道：“怎么耽搁这许久，莫非是不把咱们陛下放在眼中？”
李新没想到赵谈笑眯眯的就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连忙躬身请罪：“万万不敢！天使来得突然，小人忙于府中杂事，一时未能准备周全，还望恕罪。”
“在忙什么呢？”赵谈语气戏谑，含笑问道，“莫非在磨麦粉？”
李新心头一紧，却不敢当对方只是玩笑，谨慎答道：“府上确实新添了些石磨，但小人并未——”
“那石磨可是淮南王吩咐你采买的？”赵谈截断他的话。
见对方来势汹汹，直指石磨之事，李新暗忖这石器坊背后莫非还有靠山？当初调查时分明只是个寻常匠人所开，并无特别之处。
如今大王不在府中，若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怕立时就会被拿下，能劳动宫中，想必对方来头不小，自己少不得要吃苦受罪。不如暂且推到大王身上，待大王回府再行分说。自己是为了王府，大王又向来倚重他姐夫，应当不会让他吃亏。
“确是大王吩咐。”李新硬着头皮答道。
赵谈闻言一笑，环视四周乌泱泱的人群，朗声道：“原来是淮南王殿下命你买断石磨。既然如此，淮南王府接旨吧！”
“石磨乃日常用具，岂容一人独占？淮南王身为大汉藩王，当以仁爱待天下百姓。垄断此物，实属不该。然念其尚未铸成大错，今将石磨尽数归还，令石器店重开，便不作惩戒！”
眼见一桩到手的功劳就这样飞了，李新心中暗恨，却不得不再三拜谢，代淮南王领受皇恩。
“陛下身为兄长，始终挂念弟弟。”赵谈一脸感念天恩的模样，“因担忧淮南王府上人手不足，特命我率宫中侍卫前来相助，也好早日将石磨归还各处，既安百姓之心，也免使府上久承骂名。”
他略作停顿，又徐徐道：“陛下亦知殿下采买这些石磨、买断相关产业，所费不赀。特意从私库中拨出钱财，命我如数补还大王。”
“不知府上前后花费多少？”
李新不敢虚报，只得如实报出数目。
“竟只花了不到三块金饼？”赵谈声调陡然扬起，面露惊诧之色，像是唯恐在场有人听不真切。
四下人群纷纷低头，角落里不知是谁，一时没忍住，泄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区区三块金饼，便想买断他人生计，与强盗何异？
赵谈恍若未闻，只递过一个眼色。身后侍卫会意，将三块金饼重重拍进李新手中，发出沉甸甸的声响。
“石磨现在何处？前头带路吧。”赵谈语气转淡，“早些办妥，我们也好早些回宫向陛下复命。”
李新只得领着人，将强抢的石磨一一送还原主。每当他语气稍显不耐，赵谈便轻飘飘地问：“淮南王就是这样教你对待百姓的？”李新只得强压怒气，恭恭敬敬地将石磨归还。
一行人走到徐师傅的石器店前，却见店门紧闭。李新心头一沉，暗叫不好。赵谈却已向邻铺打听，得知徐师傅被人打伤，正在医馆疗治。
“竟还闹出了伤人事件——”赵谈眉梢一挑，话音未落，李新急忙将他拉到一旁，悄悄将方才那三块金饼塞进他袖中。
“大人，小人一时糊涂，还请您高抬贵手。”
赵谈袖口一沉，金饼已悄然收下，面上却故作为难：“我原不原宥倒不打紧，只是那店主若不满意，陛下那儿我却是不好交代呐。”
“我愿承担他的医药费。”李新见赵谈不语，又咬牙加码，“再赔他两块金饼，您看如何？”
赵新两只手交握在袖中不说话。
“十块！我赔十块金饼总行了吧！”李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赵谈这才展颜一笑：“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快去办吧，这一整天东奔西走的，可把我累坏了。”
又要搬石磨又要赔礼道歉的李新：“……”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行于长安街巷，淮南王强占石磨未成、反被当今陛下责令赔礼归还之事，很快传遍全城。百姓心思淳朴，遭遇不公时，总盼望天降神明救苦救难。而今皇帝所为，恰如民间因果故事里那般——善恶有报，天道昭昭。
这下，无论是否用过新式石磨的人，倒是都听说了此物，也算是间接推广了新式石磨。不少人更在亲身体验了这“藩王都想霸占的好物”后，对刘恒这位远道而来的天子生出几分好感。能让百姓日子过好的人，自然赢得民心。至于淮南王与其管家，则不意外地成了这桩此后流传甚广的故事里，两个面目可憎的反派角色。
赵谈回到宫中，先向宋昌复命。宋昌见他行事周全，果如北宫伯子所言，机敏过人，心中暗暗称许。
属下办事得力，宋昌也不吝为其请功。他将赵谈引至刘恒面前，令其亲向天子禀明今日办事始末。
两人到宣殿时，已经是戌时时分。这是刘恒的休闲时间，没有紧急的政务，他一般会此时煮茶读书。
“坐罢。”赵谈行礼后，刘恒并未让他站着回话。
赵谈抬眼望去，但见天子闲适地跪坐窗边，面前桌几旁还设有一席。他心下一横，大胆走上前去，在刘恒对面安然落座。
刘恒注视着这个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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