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钱卖出来，没货了。货进回来，没钱了。早上起床时，夏静云里雾里还没从坐车的眩晕里缓过神来，穿衣服时斜歪在床上就又睡着了，妈进来取东西，说躺好睡吧，小心着凉！她从似睡非睡中醒来，支撑着穿衣裳。身体的各个部位消极怠工，不与毅志配合，衣裳穿得散散漫漫。吃早餐时夏岚不时望着她笑。她佯装生气地斥道，笑什么笑，我脸上长花了吗？夏岚端起碗边笑边回头跑厨房吃去了。夏平坐到她对面却不吃饭，筷子敲着碗沿：帽子偏偏戴，媳妇来得快！二姐姐，斜穿衣，急着找女婿！夏静“噗”地一口米汤喷了夏平一脸，汤汁在脸上慌不择路，米粒儿却巴结上了脸，夏平蹙蹙眉撮撮嘴，米粒儿便在脸上翻筋斗，妈笑了，爸笑了，夏静笑得前仰后合，妈的筷子在碗沿上一戳一戳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戳出来，去、照、照、镜、子！连气都喘不匀。夏静笑着跑到里屋的穿衣镜前，原来衣领一边抽上一边斜下，衬托得黑眼圈和浮肿的面容滑稽不堪，第一个扣子错位了，其余的便将错就错一路错下去。
夏静开了店门，张强走进来，夏静说，这段时间没出差呀，张强说，出什么差啊，都准备辞职，辞了职自己单干。夏静没有讶异，这年头，有本事的人都出来闯，谁愿意吃不饱饿不死的混大锅饭吃。
张强说，说我以为你会劝我别辞职，这些天，所有的人，父母兄妹，岳父母家的兄弟姊妹都轮番劝说，妻子更是强烈反对，可他就是想闯一闯，试一试自己的能力，在单位，明明这种方式不正确，可自己又做不了主，都是党、政一把手说了算，有时能赚钱的投资报告呈上去，报这个领导审核那个部门研究，研究来讨论去，生意就让别人抢了先。他感觉，在单位受权利的束缚，很难成就一番事业，自己干，能发挥特长，该出手时就出手。
夏静感觉这是一个有为青年，就问，那你想好辞职后干那一行，瞅好生意没？
没啦，这不是向你请教么？
服装怎么样？
你想做服装？
我想从最底层的服装摊做起，摸索一点经营之道和市场需求。
做服装只是个过渡，你肯定还有更大的生意！
张强拍着手笑，知我者莫如你也！
五
离物资交流大会还有二十多天，交流会的味道已很浓了。各家都在自已门前支上床板摆上货物，卖不卖东西不要紧，关键是占地方。也不知从那儿冒出那么多人汇集到街市的河流里，人头攒动，挤得干巴巴的，街市更热闹了。
工商、税务一干戴大盖帽的工作人员倾巢而出，像古代“分封制”一样将街道丈量划分成两米一块的小单元。外地各路客商派出的先遣队、攻关小分队紧随在掌握分封大权的工商人员后面，据理力争，不惜重金不惜一切代价争取黄金地段。本地商户唯恐阵地失守，步步为营，严加防范。交流会一开始，寸土寸金，好地段钞票哗啦啦进，于是各路商贾前呼后拥着工商人员，摆摊的人说，啊呀呀，大盖帽这几天吃劲的很，众星捧月般被拥戴，把牌子耍园了。
夏静想多亏自己有店面，在自己门口一占，任谁的脸色都不看，要不也会象那些没地方的人一样上跳下窜。
景明霞、郭傅玉上街，顺路到夏静服装店里，站服装店门口看着交流会前的街景发感慨，厂里冷冷清清，街道却热火朝天，真是一城有四季，四季各不同，一边冰锅冷灶，一边欣欣向荣。
郭傅玉说，厂里的谁谁调到那个单位了，谁谁请长假了，请长假就等于不干了，肯定别寻到好工作了，还有谁调到国营机械厂了。一说到国营机械厂，郭傅玉两眼放光，说人家的那厂才叫厂，天天有班上有工资发，景明霞说，调进去啊，不就天天有班上了！
没后台呀，景大侠借我个后台靠靠！
嘁！国营机械厂有啥好的，不也是大锅饭么，人家张强当供销科长都不想干了，准备辞职哩。
两位闺蜜一齐惊呼，有病啊，国营机械厂近两年都没有招工指标，往进调一个人，需县上领导发话。多少人削尖脑袋往进钻哩，他倒好，自己踹了铁饭碗。
正说着！张强真的就来了，一脚踏进门，看见地上齐茬茬的站着的女子，笑哈哈的说，美女如云哎！
再加帅男一枚！
真是常河地方小，说曹操曹操到！
大家都笑了！
张强说，一纸辞职书换来几千元的补贴，这不，揣着辞职书来拜师来了，今后你就是我师傅！
边说边两手一拱，又双手合掌，一揖。
大家一齐笑了！
可惜了，国营机械厂的供销科长，有班上有工资发，说不干就不干了，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郭傅玉痛惜的唏嘘。
不辞职我将来才会后悔哩，改革开放，企业就像一辆辆汽车，国营企业就像载重汽车，私企就像轻便小轿车，载重汽车肯定跑不过小轿车，改革发展，只有跑的快的才有竞争力，跑的慢的迟早被抛下。
百货公司的临时工叫个陈顺子的，单位上人都叫他陈孙子，临时工，小心谨慎，见谁都点头啥腰当孙子，可人家在五金家电门市部干了两年，摸索了家电修理知识，现在自己组装彩电，听说一个月挣的比单位多几倍。
可是，可是，上班毕竟有保障啊！
私营企业发展速度是火箭式的，国营、集体企业老牛拉破车，以后谁也保障不了谁，只有效益才是保障，能赚钱才是保障，
景明霞、郭傅玉“哇噻”做惊讶状。
交流会还有二十二天时，夏静阵地失守，乱了方寸。
那天她将店内收拾停当，店外的摊子摆好，坐下为自己沏了一杯茶解乏，这段时间来夏静好像忒喜欢喝茶。
季节在秋未冬初的门槛上徘徊，阳光和询而亲切，天空辽阔高远，白云在远山为蓝天拦上了一层帷幔，小风轻轻的吹，街道两旁的树叶飘飘悠悠落下，秋天，把缤纷的落叶当贺卡，赠与路人。
Ｓ公司的一个办事员走了进来，夏静笑着说，稀客！稀客！由于租着人家单位的房子，Ｓ公司的每个人都是她的贵宾。李办事员和她年龄相仿，平时见了面互打招呼，今天不期而至，夏静突然有点不安，局促的搓着手，说话也没了往日的随意。李办事员磨蹭了几分钟，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奉命给你送一个通知！
通知！房费不是交过了吗？
你自己看吧！
一张纸上打印了两三行字，一眼就扫完了。夏静（手写体，以下全部为印刷体）。因公司内部业务需要，限你十日内将租用房屋腾出交回公司，如不腾出，公司将强行收回。下面的年月日是今天的日期，日期上盖着Ｓ公司的鲜红大印。
夏静全身的血液“轰”地涌上了头，脸胀得通红，呆愣了二分钟，垂着的眼帘才慢慢抬起，嘴唇抖抖嗦嗦：为什么？
我也是奉命行事，端人家碗，受人家管，将此通知送到为止，请你在存根上签字！
夏静的手极不听话，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像吸附在纸上的几只蚂蚱。
在这个心神荡漾的下午，街市河流里的小商人们壮志酬筹，志得意满，而夏静则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那么多人都朝着交流会的大好商机奔，唯有自己被弃在商机之外，有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这不是真的，但那张决定她命运的纸明明白白捏在手上，白纸黑字！
六
夏静晚上回家后把这个坏消息说给姐姐夏雪，夏雪吃惊不小，一迭声问为啥，夏静将那张揉皱了的纸抛给夏雪，声嘶力竭，我要知道为什么还用说给你吗？
天啦！刚刚订了那么多货，交流会眼看就到了，这可咋办，要么明天托人打听打听，再想想办法？你也不用太着急！夏雪轻拍夏静的肩，安慰道。
不着急！不着急，七仟多元的货呢，加上库存，近一万六七，让我怎么办？服装过时了送人都没人要，就更不要说赚钱了，夏静哭着说。
夏雪揽过夏静不住地安慰说，好妹妹，你先甭急，看你今天一天急成啥样了，嘴上都起了爎泡，我到孙力为药店给你拿紫药水去！
随后家里人一个一个知道了，连小夏平都急得抓耳挠腮，说，二姐姐不哭，我放了学也去摆摊，帮你卖衣服，我会喊的，卖衣服喽，又好看又便宜！胖乎乎的两手在空中挥舞，夏静被他的憨态逗笑了，憋了一整天的气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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