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慕青砰砰的心跳声如鼓,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谢不为的耳膜,而他灼热的体温也像是一团炽烈的火焰,一寸一寸地灼烧着谢不为的肌肤。
谢不为只觉得,此刻,他被关在了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只能任由火焰攀爬他的身体,还要被迫欣赏一场澎湃的心鼓激荡。
可他,即使并无预料,也非心甘情愿,却也不自觉为此感染。
两人的心跳越来越快,体温也越来越高。
谢不为趴在季慕青的身上,不由得微微扬起头,却恰好与季慕青垂眸压下的视线交错。
他更是浑身一颤,因为他在季慕青漆黑的眼眸之中,仿佛看到了什么在涌动。
而他又本能地知晓,若是它喷薄而出,便会将他们两人都完全淹没。
他一时怔住了,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啪嗒”一声轻响,却似震在他们耳边。
谢不为如同是被闷雷敲醒了一般,忙错开眼,垂首寻声。
见是一滴从他额角鬓边滑下的豆大汗珠,砸落在了季慕青的脖颈上。
而这滴汗水,就这么沿着季慕青的肌肤,流过季慕青滑动的喉结,淌过季慕青的锁骨,一直到了因方才玩闹而微微敞开的衣襟下的胸膛上,才没入了衣料中没了踪迹。
这给季慕青带来些许酥麻的痒意,令他的喉结快速上下滚动,而胸膛起伏也更加剧烈。
口干舌燥之际,他低低再唤了一声,声音比之方才还要沉还要哑,如一片火羽抚过谢不为的耳畔,“哥哥——”
谢不为虚虚攀着季慕青肩颈的手随之一动,无比慌乱之际,一个念头闪现在灵台之中,为他解了围——
季慕青一定是想念自己的哥哥了,才会如此依赖他。
这很正常,毕竟季慕青也才十六岁,而在他十六岁住宿学校的时候,也会经常想念谢女士。
想到此,谢不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绷紧的心弦终于有了借口松弛,怔愣的表情也缓和,换成了一个亲和的笑,还煞有其事地揉了揉季慕青的额发,“是想你的哥哥了对不对?”
又在季慕青闻言错愕之时,略显强硬地撑身而起,还拉着季慕青的手臂一同盘坐在地,再道:
“没关系的,虽然你和你的哥哥们暂时还不能见面,但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亲哥哥。”
再引袖擦去季慕青额上的汗水,指腹略略摩挲着季慕青抹额上精致的刺绣边缘,“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会照顾你。”
但在此过程之中,谢不为却一直不敢直视季慕青的眼睛,就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季慕青在错愕过后,下意识抬臂想要捉住谢不为停留在他额上的手,可在他将要触及谢不为的皮肤之时,他的手却突兀滞在了半空中。
指节微微屈直几下,终是放了下来。
手掌垂下,摸到了地板上一片微凉湿意。
他唇角略扬,目光落在了谢不为回避的眼眸上,看着
谢不为因紧张而簌簌颤动的纤长乌睫,似笑似叹,“是,我想......哥哥了。”
谢不为的视线立刻重新看向了季慕青,而在此时,斜照入房内的阳光正好打在了他的额角鬓边,长睫由此投下了一片灰暗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眸光。
但他言语轻松,甚至透露着几分庆幸,戏谑道:“阿青果然还是小孩子。”
季慕青向来不喜欢旁人说他是“没长大”、是“小孩子”,但此刻面对谢不为的谑言,却也只是感觉到掌心的湿意更浓,再无其他情绪,像是在极力的克制下,情感已然麻木。
他听见了自己僵冷似冰的声音,“嗯......”
而就在谢不为似乎察觉到季慕青的不对劲之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我来给你们送饭了。”
谢不为和季慕青都由此精神一振,是阿牛的声音。
继而房门从外打开,正是阿牛端着一盘木案走了进来。
阿牛将木案放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言语有些结巴,“两位言兄弟不要担心......大当家为人向来公正,他一定不会冤枉你们的。”
原是阿牛听说了正堂之事,便跑过来安慰谢不为和季慕青。
阿牛又犹豫了几番,再道:“我也会尽力帮你们找证据证明清白的。”
谢不为稍显意外,他没想到,阿牛竟是如此知恩图报,而这却也是意外之喜。
他眼眸略动,便佯装叹息,“我和阿青的清白事小,寨中有人想谋害大当家才是事大。我和阿青还有二当家现在都被关了起来,也无从那个寻找潜伏在暗处的贼人,实在心中难安啊。”
阿牛也才反应过来,不禁高声,“对啊,你和阿青兄弟还有二当家肯定是被冤枉的,贼人还没有被发现......”
他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那该怎么办。”
谢不为心念一舒,但面上仍是愁虑,“这次贼人并未得手,肯定会再次行动......”
他故意话有停顿,直直看向了阿牛,语带请求之意,“大当家对我和阿青有再造之恩,我们是万万不愿看到贼人再对大当家不利。
所以还想请阿牛多多留意大当家,若是寨中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就立刻来找
我和阿青,我和阿青定会想办法保护大当家。”
阿牛闻言顿时直了背脊,像是被托付了重任一般,眼神中充满了坚定,连连点头,“言兄弟既然信任我,那我一定会看好大当家,不让贼人再有机会谋害大当家”
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还知道故意压低声音,“而且言兄弟放心,门外看管你们的兄弟都是我和阿福的朋友,他们也愿意相信你和阿青兄弟是无辜的,若是你们实在想出去,和他们说一声就好,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倒是出乎谢不为意料的好消息,他双眼一亮,“好,多谢你们了。”
阿牛顿时满脸涨红,急忙摆手,“言兄弟不必和我们道谢......”
话才说了半句,一时也不知该继
续说些什么,便对着谢不为和季慕青一躬身,“你们先吃饭吧。”
语毕,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而谢不为和季慕青也默契地不再谈起阿牛到来之前的话题,只吃着饭略微闲聊了几句,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
夜风掠过了横山密林,带起一阵阵“哗哗”之响,却不停歇,继续往山下而去。
抚过了宽阔农田,吹得麦秆摇晃,再越过邬堡高墙,过廊入门,惊得堂内刚刚点亮的烛火摇曳,便立刻有仆从拿起了丝绸灯罩,盖在了烛台之上。
室内光线终于不再晦暗,可气氛却有些压抑。
坐在堂内正席的中年人瞥过了那拿灯罩的仆从,蹙眉开口,“好了,都下去吧。”
等到仆从皆退,门窗紧闭,适才开口的那人才将目光从门口处收回,转而看向了坐在他左右的两人,拱了拱手,“劳烦韩兄、宋兄到临寒舍了。”
他口中的韩兄对着他回了一礼,“情况紧急,祝兄倒不必如此客气。”
但那个宋兄却只斜乜了他一眼,言语有些刻薄,“都是这么多年来知根知底的人了,有事直说便是,只要不是鸿门宴,我宋某自当奉陪。”
而此二人,正是弋阳二世家的各自家主,太原祝氏祝岐、南海韩氏韩庄、以及中山宋氏宋睢。
祝岐唇角一抽,旋即笑意收敛,“宋兄果然豪爽,如此,倒与那刘贼有来有回,让我和韩兄都能免于疲累,在下佩服。”
这是在阴阳怪气刘二石劫走宋氏麦粮一事。
宋睢闻言顿时拍案而起,指着祝岐斥道:“这回可是你求着我来的,怎么?竟不是为了黄崖寨,也不是为了陈郡谢氏,而是为了挑衅我吗?
我不妨告诉你,那点麦粮着实不值一提,只当是喂了田鼠,也好日后能为你们祝家田庄松松土呢。”
祝岐面色黑沉,刚要回话,却被韩庄及时打断,语有无可奈何的叹息,“好了好了,都消停吧,这朝廷援军和那谢晋的两个儿子都来了十多日了,却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我也不妨直言了,他们究竟是冲着黄崖寨来的,还是冲着我们来的,二位心里应该都有了计较。”
宋睢重重一哼,振袖坐回,“当初就不该指望那谢晋派兵来剿匪,这下倒好,匪还没剿呢,我们倒是先岌岌可危了起来。”
祝岐言语也不甚客气,“宋兄好一个事后诸葛亮,当初你不也赞成借外力剿匪吗?怎么现在倒成了我和韩兄的错了?”
又不等宋睢回话,韩庄稍扬了声,“事已至此,论从前或是论不该都无甚作用了,当务之急便是同仇敌忾,一举结力先将那黄崖寨给灭了,才能将谢晋的两个儿子还有那看不清目的的援兵赶出弋阳。”
他语顿,竖起了两个指头,“我韩氏愿意出两百部曲。”
宋睢恨恨地看了祝岐一眼,才道:“我宋氏自然也能出得起两百部曲。”
祝岐刻意避开了宋睢的视线,只看向韩庄,“祝氏自不会拖二位的后腿。”
韩庄这才松
了一口气,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黄崖寨上不过寨兵二百,我们两倍于他,定能一举获胜。”
但宋睢却又一冷笑,“韩兄想得未免太过天真了吧,只要横山不倒,莫说两倍,就连十倍、二十倍,都未必能攻进黄崖寨。”
韩庄闻言略有犹疑,对祝岐道:“祝兄今夜请我们过来,应当是已有了法子对付这横山易守难攻之势了吧。”
祝岐瞥了宋睢一眼,唇上胡须一抖,“那是自然,我若是没有把握,怎敢请二位前来?”
又才对着韩庄道,“前几日我便觉出那朝廷援军的不对,也看出谢晋的那两个儿子正在暗中调查我们,所以,我便传信给黄崖寨里的人,让他务必配合。”
韩庄拧眉,“只那一人如何配合?”
祝岐道:“韩兄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这横山自是易守难攻,莫说是我们家养的部曲,就算是朝廷那五百精兵,也未必能有完全的把握攻破这横山山口。
但,若是能让那刘贼主动出来,让横山空虚,我们便可以直接占了刘贼的老巢,再将他困死在山下,此事自然可成。”
宋睢不屑,“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刘贼也不是个傻的,就算亲自下了山,也会留人在山上看守,到时山口还没攻破呢,刘贼就又回来了,我看困的不是刘贼,而是我们吧。”
祝岐没有理会宋睢的质疑,“傍晚时候,
我便接到了黄崖寨里内应的消息,他道是寻到了机会,已经离间了王贼和刘贼的关系。
现下刘贼无人可用,他定能说服刘贼带着所有山匪下山,到时候横山不过是我们的囊中之物罢了。”
韩庄有些将信将疑,“从前那人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未曾离间刘庚和王迁,怎么这回就如此恰好成了事?”
祝岐闻言捋了捋长须,“内应传递消息多有不便,未曾仔细说清,但我倒是打探出了一二。”
他又睨了宋睢一眼,“此事也与宋兄有关,上回宋兄买通黄崖寨守门寨兵,埋伏了刘贼,本定让刘贼损失惨重还能让刘贼失去名望。
可恰有两人,一人杀出了宋兄的埋伏,另一人保下了那个寨兵,让刘贼侥幸逃过。而这两人却又不是寨中原本之人,想必定是让那王贼生了忌惮,才给了内应机会。”
这回宋睢倒没有回顶祝岐,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两人实在出现得太过蹊跷。”
祝岐却做了决断,“无论如何,既然内应已经成了事,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容犹豫?”
韩庄本也有些顾虑,但闻祝岐此言,便也颔首道:“确实如此,那我们便听祝兄安排了。”
*
翌日晌午时候,黄崖寨正堂一片骚乱。
刘虎重重跪在了地上,满脸惊惧,“大哥,柳娘和她身边的丫鬟都不见了!”
柳娘便是刘二石的独女,刘柳。
刘二石闻言浑身一颤,“什么?!”
刘虎言语十分急切,“我已经问过守山的兄弟了,柳娘和丫鬟在清晨时
候就下了山,说是要去买些女儿家的用品,过一个时辰就会回来,便也不让兄弟们跟着。
可过了两个时辰,守山的兄弟们也没见到柳娘回来,就跑过来告诉了我。我自作主张,先让兄弟们去找,但一直找到刚才,都没找到柳娘。”
刘二石已是急到团团转,“我带人去找!”
刘虎忙起身跟上,“我也去!”
可就在两人走到堂门之时,忽有一寨兵来报,“不好了!世家射了一封信和一条帕子进来,兄弟们都不识字,但这个帕子却是柳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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