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冷雨霖霖。沈府内宅，如尘坐在卧房里做针线。
身边几个丫鬟，窸窣说着话。话题，是隔壁伺候晟二爷的桂枝。
据说，她被主母随意指配了小厮，现在正哭天抹泪。
廊檐外的雨越发紧了，不时略进习习冷风。
如尘只穿着单薄的青灰色窄衫长裙，被初冬的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
抬眸看见昏黑的院子，有人提着灯笼，打着纸伞，快步走了过来。
她认清来人的脸，是主母盛氏房里的女使，忙放下针线，迎了出去，舒颜笑道：“昼红姐姐怎么来了，进来吃碗茶吧。”
昼红将面上湿漉漉的灯笼递给她，抖去裙上的水渍，轻扫她一眼，说道：“不用了。盛夫人传你问话，即刻跟我来。”
说着，转身走回雨中。如尘忙应下，披上袄子，进屋去取纸伞。
几个丫鬟都有些惊讶，与她关系最要好的沉烟，目光追着她的步影，问道：“这么晚了，大夫人找你什么事？”
如尘满脸迷雾地摇了摇头。
她是沈家大姑娘沈芜的贴身丫鬟，盛氏平时有事，也很少会使唤到她。
这会子传她过去，确实蹊跷。
一个年纪稍轻的丫鬟问道：“该不会也要随意给你指个小厮吧？”
“我瞧晟二爷身边的福知就常来找你，像是对你有意，莫不是他去求大夫人讨你做老婆？”另一个丫鬟也附和，掩嘴笑了笑。
听了这话，如尘根本顾不上害臊，心里只是犯怵。她不愿像物件般被随意指人，草草一生。
当初入沈府为奴，实属无奈。
她自幼失去双亲，寄人篱下，叔母将姐姐卖入妓院后，又想将她送进青楼。
为了后半生，如尘才拦了沈芜的轿子，求她买下自己。
八年过去了，年岁渐长，女子婚嫁之事近在眼前，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又盘桓在眼前，让人心慌。
如尘才怔了会儿神，外头昼红的声音便不耐烦地传了进来：“还磨蹭什么？耽误大夫人夜睡，可仔细你的皮。”
“诶！这就来！”如尘忙高声应下，一手打灯笼，一手执伞，跟了出去。
雨声沉沉，走过沈府老旧的石板路，经过穿廊，昼红一路带她走到盛氏的住处。
到了盛氏房中，昼红掀开房门前挂着的软帘，进去回话。
如尘站在门帘外等候，始终敛声屏气，侧耳倾听里头的动静。
盛氏不是温柔和顺好拿捏的沈芜，她虽表面和善，但佛口蛇心，对下人的管教甚为严苛，故而她的房中总是规矩最严谨的。
此刻陪同的人虽多，却并不吵嚷，气氛颇为恭肃严整。
如尘方才过来，一路想着，若果真要给她指配了小厮，自己该如何措辞才能拒掉这种亲事。
自打进了这沈府，她就没有一日不想着脱去奴籍，为此极尽所能地讨沈芜欢心，只盼着有一日能得到她的慈悲，放了她的身契。
现在若配了小厮，岂不是这辈子都要守在这院子里，予人为奴为婢？
她不愿。
做奴才，最要紧的是看主子的脸色，最好是婉转乞怜，哄得主子高兴，才有回旋的余地。
如尘在心里暗暗想好稍后的措辞，进门后便恭恭敬敬地给盛氏磕了个头。
抬头看见，盛氏靠在炕上，手里拿着铜筷，拨着炕桌上的鱼肉，不时送到嘴里。
她知道如尘跪在地上，但还是视若无物地晾了她许久。
炕沿边站着的丫鬟，捧着填漆茶盘。盛氏拿起茶盘上的小盖蛊，喝了几口茶水，在丫鬟的服侍下漱了口，才渐渐抬眸看向如尘，说道：“起来说话吧，可怜见儿的，别跪坏了身子。”
如尘站起来，抬眸撞见盛氏打量的眼睛。盛氏上上下下扫了她几眼，只见她穿着丫鬟常穿的银白对襟短袄，内搭窄衫，腰间围帛，青缎长裙。
细看又见，其肤若凝脂、鹅腮粉面、削肩细腰，说话时娇怯微微，沉默时又有股清雅的风流气韵。
论人品长相，她在女使里本就是最出挑的。现在又年岁渐长，褪去一身孩气，出落得愈发标致俊秀。
盛氏心里暗暗忖度，这丫头的气质长相，哪怕在扬州城的贵族女眷里，也是拿得出手的。
漱完口，丫鬟又给她捧上喝的茶水，她也不接过来，只是身子往后头的缎面坐褥靠了靠，嘴角噙着笑，眼梢处透露着几分算计和冷漠。
她说道：“记得你刚进府那年，小猫似的一团孩气，人也又瘦又小，现下都长这么大了。我说主君平白无故跟我提你做什么，原是慧眼识珠，见你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不忍让你明珠蒙尘。”
如尘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忙又跪下去，回道：
“大娘子谬赞了，如尘蒲柳之姿，怎敢妄自尊大。想来是主君疼爱大姑娘，捎带着连小的也觉得亲切，才提了一嘴。大娘子莫要再取笑小的了。”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动不动就跪，传出去外头少不得又要说我沈家严苛下人。”
盛氏示意身旁的丫鬟拉如尘起来，因又说道：“主君的意思是想讨了你去，收在屋里，进门就给你开脸做姨娘，特遣我来问一问。
我想着，主君跟前确实也该添个可心人了。府里这些女孩子里，就数你最拔尖，模样又好，差事办得也爽利。外头那些，难保底细，你知根知底的，又乖巧可靠，再合适不过。”
说完，盛氏转头要了新的铜筷，开始拨弄手炉里的灰。
如尘听了这话，微微擦去额边的汗，方才预备着回绝的话，都以为是配小厮，谁曾想竟是主君看上了自己。
突然之间，她不知如何拒绝，过了半晌，仍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你不乐意？”
盛氏见她沉默许久，不发一言，遂缓缓劝道：
“进了门就是姨娘，肚子再争气些，生个一儿半女的，以后在府里，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我也不是那等善妒黑心的主母。日后只要你尽心服侍主君，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如尘思忖，若拒绝太死，下了主子的颜面，激得她做实这件事，就再没有回旋余地了。
于是，她选了个迂回的说法，低声回道：
“大娘子见谅，不是奴婢要推脱，实在是此事我做不了主。奴婢自十岁入府便跟了姑娘，曾发誓要一辈子守在姑娘身边，陪她出嫁。现在姑娘尚在闺阁，体弱多病，眼看着冬寒渐至，越发咳得厉害，一时也离不开人照顾......”
话未说完，盛氏冷笑道：“瞧你说的，倒像是梧桐轩离了你就没人了似的。老太太身边那么多女使，随便哪个不能打发去服侍大姑娘。”
如尘低头不语。过了会儿，盛氏见她态度冷淡，迟迟不应承，心里猜了个大概，便不想再费口舌劝了，直接“决定”道：
“这也没什么难的，我再给她多拨几个称心的人服侍就是了。既然你在大姑娘面前得脸，万事由她做主。明日我便腆着这张老脸，亲自去跟她讨了你来。”
“不过……”盛氏略挑了挑眉，睨了她一眼，露出几分虚浮的笑意：“若我跟她讨了你来，你还跟我推三阻四、支支吾吾，我可不会轻纵你。你可明白？”
如尘感到后背一凉，点头应下。盛氏这才抬手挥道：“好了，我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说毕，如尘便退了出去。来时提的灯笼原是盛氏房里的，自是要还，她便只能打着伞摸黑回去。
才离了正房，抬头看外头的光景，雨越发紧了。
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如尘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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