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提议,比除夕夜在外通宵还让人难以消化。
信海地段偏远,学生大多住在新老市区,哪怕住在石川镇,上学来回也有够呛。
况且一学校的学习狂魔,并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在上学路上。走读这种选择,换谁都得犹豫。
他还没反应过来,两道金黄光束忽地从暗巷里刺来。一个女人骑着摩托,拐进派出所的墙角,“噔”打了脚撑,熄了引擎。
路灯昏暗,女人隐没在黑暗里开后箱,摘头盔。踩着噔噔响的高跟鞋,终于走到派出所门口的挂灯下。
陈向然看清他那张约莫三十几的脸,和嘴里叼的半截烟。她身量不算太高,却穿着修身的包臀裙,显得身材修长。她画着红唇,后脑勺网一个簪,提着着一个小小的斜背包,背带上的链子哗啦、哗啦地响。高跟鞋咚咚叩地,利索地踩上派出所门前三级阶梯。
“蓉姨。”齐怀生叫住她。
女人听到声音,高跟鞋的叩响骤停,转过头来,眯了眯眼才看清:“啊……是阿生啊。”
她完完全全站在光下,陈向然才看清她整张正脸,实则大约有四十岁。
“您怎么在这?”
蓉姨手里夹着烟,从台阶上走下来,离他们近一些说话:“警察通知我来。”
“申恺在里面。”齐怀生指指走廊的方向,“进去右拐。”
“又惹祸了?”
“申恺为了我妹妹,和人打架,伤得不轻,您看看——”
“保护好你妹妹,别被这小子骗了。”蓉姨吸了一口烟,一口轻烟袅袅直上。
陈向然愣了一下。蓉姨不像是客气,而是真的在忠告齐怀生。她是申恺的家人,不着急申恺,而这么说,仿佛有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
也或许,连家人也对申恺很失望。
“您客气了。”齐怀生将刚戴上的头盔摘下来,露出面无表情的脸来,“申恺只是仗义。”
蓉姨闻言笑了,笑声冰凉得扎人。她一边笑,一边垂着视线,烟吸了一口又一口,很快只剩下烟头:“他像谁你知道么?”她朱唇微弯,目光灼灼,“他仗不仗义,我能不知道?”说完,她叩着高跟鞋走进派出所。
齐怀生拍拍他的头盔:“等我一下,很快。”而后小跑两步台阶,进了派出所。
陈向然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没有再进去,只往里面看。
分明是来派出所这种地方,接自己闯了祸的儿子,这个蓉姨却保持着参加舞会一样的姿态。有民警过来指引她,她便握着民警手说你好,连连夸赞对方的外表和工作。直到民警被膈应得打断了她。
她便咯咯笑,笑声和方才的苦涩不同,像凉夜里被微风拨动的莲池,月色下荷叶轻摇、十里花开,倒可以用风情万种来形容。
齐怀生赶在蓉姨之前冲进了房间。两方人斗累了,屋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头顶日光灯黯淡发青,其他人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睡着了,只剩申恺靠着墙,垂头盯着地板,刚被教导主任提醒过的头发遮住了侧脸。
齐怀生走过去拍拍他:“什么情况?那伙人呢?”
“跟警察查监控去了。查出来,至少拘个留。”申恺抬起脸,一边眼眶微微红肿,脸上的伤隔了一个小时渐渐显出瘀色,血凝成了红黑色,在灯光下触目惊心。于是他勾起一边嘴角时,表情有些歪斜,“齐怀生。”
每回他称呼全名,齐怀生就知道他要说认真话:“怎么?”
“你等了一个小时,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不然呢?”
“出来以后呢?”申恺要笑不笑地看他。
他没想过。
谁也想不了以后的事,他只能想着在今晚先把他们送进去。
陈向然在窗外,背靠着墙,默默听着。
齐怀生究竟无形中在和什么东西做着斗争。他那么要强,原来是因为他总是在面对一些不该他面对的事情。齐怀生是下了多大的勇气,对他有多少信任,刚刚才愿意在他面前这样撕开自己。
他曾经想尝试他们三五成群寻欢作乐的热闹和自由,可原来人一转身,就是孤独和一地狼藉。
下一刻,申恺不经意间偏了一下视线。蓉姨从门口走进来,与他隔着长桌正面对照。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一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空白。
女人没有责骂他,也没有慰问,她涂了红指甲油的手指从包里又捏出一根烟,跟齐怀生借了个火。低头一声叹,轻烟吐出,身心舒畅。
“又被抓了呀,申恺。”
“啊。”申恺打量了她几眼,“嚯,你来干什么?”
“啧,打个架都被抓。这么没出息了,就别说你是我儿子。”
申恺“呵”一声笑:“我从来没说过你是我妈。”
女人突然就笑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那警察怎么找上我的呢?”
“谁让你是监护人呗。人一查就中,对吧?我说我是孤儿他们不信啊。”申恺也跟着笑。
母子不明所以地笑在一起,整个房间充斥着他们的笑声。他们长得那样相似,连大笑里带着冷涩的表情都一模一样。母子间的气氛有种诡异的欢乐。
陈向然在窗外看到这一幕,也看见齐怀生从现场离开,便小跑着回到电动车边,装作什么也没瞧见。
齐怀生开得很快。头顶圆月星空,他一转车把,加速穿过骑楼林立的港口老街,在机动车中间鱼一样闪转腾挪,赶着绿灯的最后两秒“蹭”地驶过十字路口。转向灯响了两下,便拐进西北向的马路。
陈向然把脸埋在他后背上,躲避飞刀一样的夜风。
“那是申恺他妈妈么?”他忽然问。
“对。”齐怀生的声音混着呼呼的风,“怎么啦?”
“我看她……都不到四十吧?好年轻,不像是有这么大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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