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离京前,把匣子交付我手中,托我转交给王院判,王院判见后便知分晓。”姒兰君眼帘半垂,面不改色的撒了个谎,弃阉书署名留的事姒芯的本人字迹,书里的内容却是出她之手,沈鹤安在京为官不久,字迹鲜为人知,张家见到京府派人,首先顾的是自己的体面。
印款也是他的私印。
信纸左下方涂上一层蜡油,小刀刮下蜡油,红印随之掉落,重盖按察院官印,“沈大人于我有恩,玄舶司出海限定的船只,也是他从中调停,我人微言轻,沈大人又是下旨离京的官员,就算有幸走到按察院门外,外门小司未必愿意通报,故,儿子只好求了姑母,这才得见王院判一面。”
这话说的最是直接,里外好处被她一个人占去。
一边是,不因恩人受难,落井下石。
一边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姒老夫人听得这话,气的“哗”一声,站起身,烛影身晃,扯低嗓子,弯下腰,“你姑母此生不嫁,为的是什么?”她是不太信那番推辞,自个的女儿自个清楚。
她真要对口中那位沈大人,投桃报李,右脸的面具,腊月十五就该取下。
迟迟推倒今日。
“避嫌。”见母亲动了怒,姒兰君挺直腰,也不顾耳后的火苗轻嫖,会不会烧到鬓发,老老实实跪在床前。
“你也知道避嫌二字?”气笑两声,避嫌二字在姒老妇人口中来回翻转几个节度,最后化为谴责的尾音,窸窸索索掉入她的耳角。
慢热的蜡油,顺着烛台微微倾斜的角度,一滴一滴堆在她的肩头,她像感觉不到一半,直愣愣跪着。
“萧戕前些天,后院半夜送来的人,你们算着院里歇下,偷摸着把人做了。”
萧戕派人来的那具尸体,身形臃肿,脸上手上许多抓痕,双眼瞪直,眼白放大,瞳仁聚成一寸黑点,耳后的蜡油好比尸体眼下长悬的血水,笔直流下,沾在她素白的外罩,好似隐忍在冬日雪水中绽放的红梅。
跪地如初,宁静的眉眼,好似观中高坐的菩萨,端的是悲悯人世的众生相,话中的嘲意不加修饰,“剁了。”
剁了……
剁成肉干。
“咯吱”一响,落在窗沿处的寒鸦啄开半扇长窗,碎花般凌透的华光镶入棂窗,半昏的屋景乍亮些许,媃巧的薄纱随意撒在她的发间,顺滑稠密,好似一捧清丽的源泉。
姒老夫人手中的烛盏受了风的叨唠,左右偏斜,徐徐扰扰,“你既知姑母为了避嫌,也该明白她的用意。”
姒母挺直了腰,望着跪在床边的大女儿,不施粉黛,银白色的长褙,发间插入两排细簪,薄纱牢牢固在发中,右脸面具这会取了下来,白瓷般的肤色混在稀碎闪亮的花纹,耀燃生辉。
好似一块温良的璞玉,不加修饰,令人生盼。
这是她接手家主之位后,第一回穿女装,拜见母亲。
不是安蕴那般穿桃若李的明艳美人,也不是姜泽柔这般温润如玉的柔情美人,更不甚萧戕长眉细眼,走动自带英姿。
她的样貌在商家子弟众并不出彩。
扮起男子,也不会有人疑她的面容堪比女子。
长睫未搭,下颌走线圆润饱满,两眉之下好比挂着两颗黢黑的葡萄,这是她和姒意在母亲腹中,唯一相似之处。
“姑母是遵从德妃娘娘遗愿,王大人亦为了全姑母这一份忠君的情义。”
“你!”
“县里下的明令,服役的人全要赶在二月初离家。”张二娘肚里一碟抛不出的憋火,往年服役都是赶在三月初,二月末的日子,现下一月尾结端,县里就来拿人。
方才捂热的炭盆。
真叫老鼠钻了牛角,无路可走。
韩芒:“快叫你弟弟出来吧,耽搁了时辰,闹开了,大家都不好过。”
韩芒说的是实话,皇上今年钦定二月殿试,各县为了避开这个时辰,差人把服役日子提前。
怕的就是冲撞文曲星君下凡。
他虽和张二娘有着满腹的疑惑,也断然没有挨家挨户,满口解释的道理。
孔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
“劳兄弟在外候会,我给我这傻兄弟收拾收拾包袱。”张二娘猛一提气,肚里的憋火,转而蹦进肺腔,嗓门浑亮,打嘴笑道,放低身子,尽量把人拦在门外。
韩芒秉着一差一办的做事原则,也不和她多客套,点点头,让她去了,末了添上一句,“给他找个斗笠。”丑皮瘆人,夜里赶路怪像怨魂,韩芒咳了两声,还是给张二娘留了颜面,后半句没有出口。
张二娘乐呵应下。
回到里屋,盆内炭火通明,沈鹤安对着铜镜束发摆弄,小屋隔音不好,韩芒和张二娘门外的对话,他全听了个大概。
床上的土豆翻身,背对二人,继续入睡。
“兄弟,你……”张二娘拍着土豆的后背,感谢的话塞在嗓子眼,沈鹤安知道她要说个什么,起身摇头,自然在墙钉取下长纱斗笠戴好。
铜镜翩影,又是回到前几日张顺领着韩芒问名的相貌。
收拾一番,张二娘手中提着包袱,领着沈鹤安出门。
包袱里装了几个烙好的烧饼。
“张大宝是吧?”差役带人离开,问名查相是基本的规矩,检查对方面貌,以防他人冒名顶替。
“张大宝”怪异的畸容,还是一个哑巴,韩芒这句问名,是问着张二娘去的。
张二娘堪堪点下头,包袱交给“张大宝”,贴心嘱咐几句。
“张顺前几日死了。”韩芒靠在门口,见她们难舍难分的姐弟情深,不明所以提了嘴张顺。
“谁?张顺死了?”张二娘还沉迷嘱咐“张大宝”离舍不得之中,养猫养狗日子长了也会有情,这还是个自个活生生乱葬岗扛回的人,张二娘纵然一下得知他的死讯,指甲蜷缩成团,抓的他后肩一颤。
韩芒:“就你那亲戚。”
“年纪轻轻掉河里摔死了?”
张二娘不自觉扣紧“张大宝”背上的衣物,韩芒上下扫视几遍,以为她是伤惧过度,没多深究,接过“张大宝”手中的包袱,“走吧。”
半夜的寒风和白日的艳阳,形成两个对照,一个暖乎,一个刺骨,寒风一起,手中引路的油灯也似受了寒,贴着明罩子四处兜转。
对门棚上的寒鸦,早在不知几句回话间高高飞走。
“你姑母同你说了什么?”
姑母能同我说什么?“姑母前身是德妃娘娘近身服侍侍女,德妃娘娘产下一子,姑母被调去伺候年幼的殿下,然,天不假年,德妃娘娘惹上巫蛊之祸,母族沈氏全数流放千里,先皇把年幼的殿下放在不同嫔妃处来回寄养。”
一推三阻,从无定数。
“姑母福大,逃过巫蛊一劫,和彼时还只是按察院小吏王大人结缘,两情相悦,可叹天不逢时,贵妃娘娘打压尚未成为太子的小殿下,责打姑母,斥出宫外,王大人不得其踪迹,无奈顺应家母,娶妻生子。”
眉眼低垂,恍惚念起两人再见的诗文,“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①
“住嘴!”姒老妇人拍响茶案,两盅茶杯争相发出尖鸣,堵不住她的幽幽叹声:“德妃娘娘不是死于巫蛊,姑母明白,王大人明白,您也明白,当今皇上更是明白。”
“你……”
“母亲,此一时彼一时,有了他的授意,姑母苦守的遗愿,德妃娘娘的冤魂,王大人的助益,何愁再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你少学你爹那些假把式,给我打马虎眼!”姒老妇气急,胸口起伏不定,声线也不复最开始的低哑,手中烛盏砸放茶案,烛芯半燃,滚热的蜡油撒在虎口。
“不是非要。”
“是必要。”
窗外月影偏斜,银丝拉拽躏碎瑰丽的浮尘,似乎不满后者对它的拖拽,夜风一绊,浮尘断开银丝,顾自飞扬。
姒兰君身子微斜,俯身给母亲磕了一记响头,“必要时刻也请母亲在旁亲留意几个可心的人,日后儿子不幸遇难,遵循旧制,由母亲亲自物色的继嗣人选,定不会苛待您和肆意。”
冬去春来,时季变换,顺应天时,姒芯这盘棋,已是落了第。
她不在京州,旁亲对他子嗣问题更为关心,对外的功夫,还是要做好。
未雨绸缪,谋尽身后事。
不失为一种尽孝。
“咳咳……”
韩芒把人带到村头一间破旧的民房。
地面潮湿,墙上用黄泥掺和积水随性和了几笔,唯一一处通风不是窗户,而是头顶破碎的瓦片,月光斜斜照入几寸。
一串呼气成云,暗影中浮尘云起。
“张大宝”被韩芒推着走进,一脚下去,尘土翻飞,为这破旧的民屋蒙上一层漆暗的底釉,“张大宝”拿回包袱,蹲在墙角,借助点点月光,总算看清屋中情形。
他来后,不断被推进两人,屋里人头不多,暗自留意,不超十八。
韩芒见他孤零零蹲在墙边,长纱垂在脚边,沾上泥水,好心想去提醒,又记起他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哑巴,收回脚,晃了晃头,由着他去。
门外忽而来了一人,素衣长衫,头上戴着毡帽,两手拢了拢肩头的绒毛,“这鬼天气,下了一月的雨,好不容易出了一日的太阳,夜里刮了一宿的风,真是要冻死人。”
“三老爷,冻死谁也不能冻死您老啊,您老要是走了,这县里刑狱官司可就得闹出人命。”回话人从袖里拿出一个暖炉,递给门外三老爷手中。
“人都拿齐了?”接过暖炉,回话人抬来长椅,三老爷理了理斗篷坐下,没有抬脚打算进屋查看的意思。
“韩芒。”轻飘飘唤了一句。
“是。”收回墙边对“张大宝”的目光,韩芒对于三老爷这个词,心里没来由有些隔应,面上不显,冷静回道:“回县尉大人,十五个服役的民工都到齐了。”
三老爷摆摆手,像是散去屋内传出的晦气,袖口拿出手帕,抵在鼻尖,“天一亮把这些人带走,往年他替我们这边出了人,有借有还,除开县里额外归还的些银子,得让他们赚个活口。”
回话人听见三老爷这样说,大手一拍,“三老爷英明!”竖着大拇指赞扬,“各县都有自己的账簿,一来一回,既联合了县和县之间的关系,来年紧时服役,也不怕找不出活口凑数。”
这两人一来一回,才真是台上唱戏的名角。
韩芒:“县尉大人。”对于三老爷这个称呼,他还是叫不惯,县里县令是一把手,其次是县丞,再者县尉。
按次轮下,私底下叫这位县尉大人,一声三老爷,也是实至名归,无伤大雅。
“这些人都是入了黄册,为皇上修建工程的民工,怎地有送到临县还债的道理?”
县尉听这一句问话,面色微变,收下手帕,起身就想给他一个耳刮子,教他如何当差。
耳刮子还没杨起。
回话人见情势不妙,打着哈哈,及时按下三老爷的手腕,“三老爷,这是二老爷亲自招来的差役,入衙就比前几个晚了几日,没个规矩,小的下去后,定好生教他规矩。”
才怪!
二老爷还是三老爷大,这群人心里门清,眼下只能拦住,耳刮子真要落在韩芒的脸上,二老爷自然不会和三老爷明面上拉下脸,苦的就是他们这些临场看戏的人了。
世人常说当官好,当官好,当个小官,不愁赏。
殊不知,当个没家没底的小官更难。
果然见他提到二老爷,这位爷顺着力道,坐回长椅,把手放回暖炉,破天荒给韩芒语重心长解释,“你刚来县里还不晓事,这都是县令大人吩咐的,县里怎么做都是听省的人吩咐。”
“吩咐做什么咱们就做,你也不要有什么难处,谁敢违抗皇令不成。”
搬出皇令二字,韩芒不满的情绪收了许多,“不敢。”
县尉不动声色打量这位县丞眼中的香饽饽,韩芒身上打扮,和标准的普通差役没什么两样,要非说和其他人有什么两样,鞋口面料稍微新了些,鞋底厚实些。
其他看不出什么猫腻。
“小韩啊,好好办差,县丞大人经常和我提起过你,一表人才,做事可靠。”
才怪!
卯时将至,天蒙蒙亮,弦月隐入暮色,屋顶点点光色,片时变得黯淡无存。
门扉半敞,适才大胆直问的韩芒,此刻独立站在长椅中间,衣袍被残余的寒风卷起,回话人搀着三老爷一步一回头离开,口中念念有词,全是对他日后的期望。
“我的阁相啊,眼瞅离殿试不到两日,内廷不下考题。”
“这可怎么办啊?”
“六部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求着啊,真要到了殿试那天,考题迟迟下不来,贻误了科考,泱泱学子数百人,朝乾夕惕,磨穿铁砚,等的就是这一天,事情办砸了,罪孽深重,千古罪人,可不是我们这几个内阁成员能担待的啊!”憋住气,指尖夹着公文,咆哮几句,撩开衣袍,沉沉稳稳坐回官椅,此人和首辅杨贞一样,同样是内阁常务人员:高照,和杨贞相较入内阁晚些几年,兼任礼部尚书事务。
是个不折不扣看重体制颜面的清贵。
沈鹤安罢官弹劾,就有他的一票。
托杨阁相去皇上跟前,讨考题的也是此人。
杨贞:“新皇殷明,招贤纳才,重视殿试,方才改为二月初,六部只管照旧例安排即可。”
“可!”高照刚想起身责问,杨贞接下来一句话给他稳扎打回官椅,
“按照高尚书的意思,您是信不过皇上?还是信不过您手底下那群门生?”
朝乾夕惕,磨穿铁砚,大多学子饱尝求学之苦,不远万里来到天子脚下,一心投入科考,那就不再有谁的门生,这般话。
统一的名称:天子门生。
杨贞这用皇上的话来压高照,高照被这话一哑,脊背生出一丝寒意,慌忙起身,长长对杨贞作了一揖,“阁相莫怪,是我失言。”
杨贞换了口气,扶起他,对着两侧观望的内阁人员,正色说道:“上回进宫,我就问过皇上近侍的汪公公。”
“怎么说?”这回接话的不是高照,是他身边的一名人员。
“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这……”
天蒙亮,韩芒推开门,“排成一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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