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隐去，死牢里再次陷入昏暗。
狭小的横窗外，渐渐笼罩起沉沉暮霭，风吹着乌桕树，影影绰绰，似群魔在乱舞。一只黑漆漆的乌鸦落在树梢上，桀桀叫了两声，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刺啦——”
细白的手指捏着一颗尖锐石子，在散发着霉气潮湿的墙面上缓缓画出一个横线。
沈灼华曲着指尖弹掉石子，叉起双臂，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着一个白色“正”字，嘴角讥嘲地勾了勾。
五天——
还有五天，她就要被砍头。
很好，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盼着那日到来。
脚下乱草堆上有个缺口粗陶碗，里面装着一个馒头，沈灼华弯腰抓起馒头使劲啃了一口，馒头皮上沾着灰屑，又冷又硬又馊，她面无表情地鼓动腮帮子嚼着，最后生生咽了下去。
哒，哒，哒。
走到里响起谁的脚步声，估计又是那些贪得无厌狱卒在巡查。
她转身走到床边躺下去。
床是一块冰凉的大石板，上面铺了烂稻草，稻草也不知存在了多久，只要一偏头，就能闻见一股浓烈的霉臭骚气。如果拿着煤油灯凑近看，还能看见暗黄稻草杆上你追我逐着芝麻粒大小的不知名的黑虫子，它们不仅会跳会飞，还会咬人，被咬过的地方痒的出奇。
她刚来此处时，被这牢房中散发着的恶臭，熏地蹲在墙角里足足吐了一两个时辰。
如今她已经能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悠闲赏月，哪怕那个高高的横窗小的连月亮的全身都看不清。
沈灼华翘起二郎腿，双眼散漫地望着窗外，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去，月亮也没有爬上枝头，她索然无味地啧了一下嘴。
“阿娘，我也会被砍头吗？”死寂的牢中响起一道男子弱弱的询问。
空气再度陷入死寂。
好半晌，才有个女人的声音哽咽着说：“乖，不怕。”
男子顿时放声大哭：“我怕砍头，我不想被砍头，呜呜，我不想死……”
又有一道女子的声音跟着一道大哭：“祖母，我也怕砍头，我也不想死，呜呜……”
“老夫人，您说郎主他，他真的叛国了吗？”女人问的很小心。
“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我儿那么孝顺，怎么可能叛国。”一道公鸭嗓似的嗓门气急败坏的说。
隔壁关着的是沈灼华最讨厌的祖母和淑姨娘母子三人，来到这里最顺心的一件事莫过于没和他们关在一起。
自从五日前，沈家满门被突然闯进门的金吾卫捉拿下狱后，这几人每日必会来个“三问”加鬼哭狼嚎。
沈灼华不由得从喉咙里哼出一记冷笑。
真不知道老东西怎么想的，孝顺跟爱不爱国又有什么关系。
老东西突然扯着她那公鸭嗓一样粗犷的嗓音嚎啕大哭起来：“啊啊啊……我也不想被砍头啊……阿郎啊，阿郎啊，你什么时候回来救我们啊……”
沈灼华揉了揉被荼毒的耳朵。
铛铛铛！
狱吏听见这边的动静，烦躁地用棍子敲了几下隔壁间的铁门栏，大声呵斥：“吵什么吵！闭嘴！”
鬼哭狼嚎嘎然而止。
耳边总算清净了些，她双手抱着后脑勺枕着，嘴里叼着馒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二郎腿，等待着月亮爬上枝头。
片刻后，那狱吏的脚步声来到她的牢房外：“欸！姓沈的，有人找。”
自从沈家下狱后，这还是第一个敢来找她的人。
她腾地一下，翻身下床，想看看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玄铁牢笼外，立着一白衣男子，眉宇温凉，鹤骨松姿，仿佛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与这阴暗的牢狱显得格格不入。
啪嗒。
嘴里地馒头跌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握在手里抛着玩，一边朝着白衣男子走过去。
“好久不见，徐大人。”她笑着打招呼。
徐霁白身量极高，站在牢笼外投下斜长的阴影，他那张清冷的脸半明半暗，低垂着悲悯的眼，静静地望着她手里不停抛上落下的馒头，薄唇微微翕合了下，似想开口，最终紧抿住。
沈灼华等了一会儿，见徐霁白迟迟不开口，卸去脸上的伪笑，单刀直入地问：“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徐霁白又抿了下唇。
沈灼华耐心尽失：“有话快说，别耽误我赏月。”
徐霁白目光闪动，这才将手臂从栏杆的缝隙里伸进来：“我来，还你这个。”
沈灼华垂眼，看了一眼徐霁白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掌心间，赫然躺着一个金灿灿的金镶玉长命锁。
那是她出生时，阿耶特地为她打造，以庇佑她平安的，她一直贴身带着。直到六岁那年，她在琅琊误打误撞地与徐霁白定下娃娃亲，这枚金锁便被当做信物交给了徐家。
他来还金锁，意思就是来退亲。
沈灼华扯了下嘴角。
这亲……退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她原以为以她后来的名声，作为五姓七望的大世族必不容她这样的长媳进门，徐家必会在她及笄前主动退亲。
然而她等啊等，等到及笄，等到年过十八，都没等来徐家退亲。
为此，她还特地去找过徐霁白几回，准备商议退婚一事，可徐霁白对她一直避而不见。
如今沈家满门即将被问斩，徐霁白来了。
明哲保身，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马上就要被砍头，等她死后，她同徐家的婚约自然会作废。如今，徐霁白连等她死都等不及，也要来与她退婚，看来徐霁白是很在意她带着他未婚妻的身份上刑场。
沈灼华伸出右手食指，勾起垂在徐霁白掌侧的金珠细链，金锁脱离掌心，跌落在空中，随着她曲起的指弯儿荡了荡。
她挑眉看着徐霁白笑：“不就是退婚嘛，你直说啊，我允了，你可以走了。”
徐霁白不动。
沈灼华想了想，许是徐霁白等着她归还他的定亲信物，便道：“对了，你那块玉被金吾卫抄家时给抄走了，得麻烦徐大人亲自去一趟金吾卫那里要。”
一声“徐大人”，从此泾渭分明。
徐霁白还是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那双看似温凉的黑瞳静静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还有事？”沈灼华不耐烦地催促。
半晌后，徐霁白缓缓道：“保重。”
沈灼华冷嘲地笑了下，她都要被问斩了，上哪门子保重。
徐霁白走后，沈灼华在栏杆旁站了好一会儿。
隔壁传来一声“活该”的啐声。
这时，有两个巡查的狱吏经过她的牢房外时停下来，一高一矮，矮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金锁，高个则垂涎欲滴地觑着她。
沈灼华冲矮个笑了下，指头勾着金锁晃了晃：“想要吗？”
随着她的晃动，金锁在昏暗的牢笼里闪动着金色的弧光。
矮个眼里闪过贪婪之色。
“想要就送给你。”沈灼华毫不犹豫地将金锁抛了过去。
矮个下意识抱住金锁，金灿灿的光芒闪花了他的眼睛，他忙揉了揉眼，拿着金锁翻来覆去地看。
这金锁份量极沉，乃是用重金打造的，光是上面的玉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么贵重的东西，那人说送就送？
他抬起狐疑又戒备的眼光看向沈灼华。
沈灼华弯起眉眼：“不过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二人离开牢狱后，高个撞了撞矮个，好奇地问：“她谁啊？出手这么阔绰，一块金锁只为了换两只蝈蝈。”高个前几日家中有事不在，今日刚回来，并不清楚送金锁女子的身份。
“她你都不认识？她可是跟谢家那位齐名的混不吝。”
高个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说她是沈仲节将军的嫡女——沈灼华？”
“嘘！”矮个忙用手肘撞了一下高个，“你不要命了，现在还敢提那人的名字。”
高个讳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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