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荣庆堂,四面窗扉大开,穿堂风带着院子里栀子花的甜香,却也吹不散空气里那点若有若无的沉闷。
贾母歪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身后鸳鸯不轻不重地打着扇。榻边小几上,一盏雨过天青的瓷碗里,冰湃的酸梅汤只动了几口。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并尤氏都在下首陪着。王夫人捻着佛珠,眼观鼻鼻观心;邢夫人嘴角挂着一丝惯有的、略显刻薄的笑;尤氏则微微垂首,似在思量着什么。王熙凤脸上带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帕子。
厅里安静得有些异样,只有冰块在碗中融化的细微声响。
贾母半阖着眼,仿佛在养神,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沉:“凤丫头。”
“老祖宗,我在呢。”王熙凤立刻笑着应声,身子微微前倾。
“我近来听说,”贾母依旧没睁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家常,“府里如今发月钱,都要按手印了?连琏儿支取些银子应酬,也得写个清清楚楚的章程?”
这话问得轻飘飘,落在王熙凤耳中却不啻惊雷。她心中一凛,知道终究是有人把话递到老太太跟前了。她飞快地瞥了邢夫人一眼,后者正端起茶盏,掩饰嘴角那抹得色。
“回老祖宗的话,”王熙凤稳住心神,笑容不变,“是有这么回事。前些日子盘账,发现府里用度有些杂乱,各处支取没个定数,底下人也时有抱怨。孙媳想着,无规矩不成方圆,便立了些新章程,也是为着长远计,把账目理清楚些,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也好让银子花在明处。”
“哦?理清楚些?”贾母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世事的老眼依旧清明,目光在王熙凤脸上顿了顿,“理得琏儿在外头应酬都要看人脸色了?我恍惚听着,如今外头都有些闲话,说咱们荣国府是越发小气了,连爷们儿在外头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这话就有些重了。王熙凤脸色微变,忙道:“老祖宗明鉴!孙媳绝无此意!只是……只是近来各处庄子收成不如往年,外面铺子也多艰难,府里进项少,开支却大。孙媳也是没法子,才想着能省则省,该花的花,不该花的……总要有个掂量。琏二爷那边,若真是正经应酬,孙媳何曾拦过?只是怕有些银子花得不明白,纵容了底下人,反倒不好。”
贾母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王熙凤身后的平儿:“平儿,你是个妥当孩子,你说说,如今这新规矩,底下人可有怨言?”
平儿恭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新规初行,是有些不惯。但时日久了,月钱按时足额发放,该有的用度也不曾短了,如今抱怨的倒比先前少了。只是……各房主子若有些临时额外的用项,手续上确实比以往繁琐些。”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说明了新规的好处,也不讳言其不便,显得公允。
贾母听了,没说什么,又阖上眼。厅里再次陷入沉寂,那沉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才又开口,这回语气缓和了些:“凤丫头持家不易,我省得。咱们这样的人家,体面要紧,但根基更要紧。能省俭些,自然是好的。只是……”她顿了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家里爷们在外头行走,脸面就是家里的脸面,该周全的,还得周全。至于底下人,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别寒了人心。”
“是,孙媳谨记老祖宗教诲。”王熙凤连忙应道,后背却已沁出一层薄汗。老太太这话,看似肯定了她的省俭,实则是在提醒她,不能因小失大,伤了贾琏的体面和府中的人心。
“我听说,”贾母话锋一转,仿佛随口提起,“你跟前如今有个叫苏璃的丫头,很是用得?这些新规矩,大半是她帮着张罗的?”
终于问到正主了。王熙凤心头一跳,面上更加恭谨:“回老祖宗,是有个叫苏璃的丫头,原在杂役院,孙媳见她算学上有些天赋,人也稳重,便提拔到身边帮着料理些账目。新规矩是孙媳定的,她不过是按令行事,跑跑腿罢了。”
“哦?算学上有天赋?”贾母似乎来了点兴趣,“一个丫头,能懂这些,倒是不易。多大年纪了?原是哪里人?”
“今年该有十四了。是家生的奴才,父母早亡,也没什么亲眷了。”王熙凤小心答道。
“十四……”贾母沉吟着,“还是个孩子呢。能在你跟前当这样的差事,想必是个伶俐的。只是,年纪轻,经历浅,骤然掌了这些事,底下人未必心服,也容易招是非。你多用着她,也多看着些,别让她年轻不知轻重,惹出什么麻烦来,反倒带累了你。”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既是关心,也是敲打。提醒王熙凤要控制好这把“刀”,莫要被反噬。
“老祖宗放心,孙媳晓得分寸。”王熙凤连忙保证。
贾母似乎有些乏了,挥了挥手:“行了,我也就白问一句。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退。
出了荣庆堂,王熙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沉如水。邢夫人跟在她身后,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凤丫头,老太太的话你可听真了?持家是好事,可也别太……苛细了,失了咱们这样人家的气度。”说罢,扶着婆子,径自走了。
王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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