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杨诚到的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院子里的树下自斟自饮了好一会。饮酒,我很难醉到不省人事,但却不妨也有过片刻自我放逐的朦胧混沌。
直到——右后侧有脚步声渐近,我听见软芳对着来人解释道:“县主回来以后就不肯休息,一定要人陪喝酒,闹了好一会,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道——杨郎君叫过来了。郎君正好也劝一劝县主。”
杨诚微微颔首,几步绕到我跟前。
“县主。”他开口。
惺忪睁眼,我笑了两声,“你来了啊。”
月下看美人,醉里尤痴。
杨诚缓下神情,穆如清风,柔声劝道:“县主该去休息了。”
“既然来了,就坐下陪我喝一杯如何?”我撑着手望向他,示意身后,“软芳,替杨郎君斟酒。”
一直以来,但凡我说出口的决定,身边人只能遵循,软芳闻言也只得莲步轻移,将已经备好的酒杯翻开,倒入澄清的美酒。
杨诚莫名抬头,等看到对方歉然而无奈的笑容,只能哑然失笑。
“你该知道的,他们都是我的人,自然得听我的号令。”我举杯对他,“所以杨郎此来,是羊入虎口了。”
杨诚莞尔一笑,“本想让县主早些去休息,如今看来倒是把自己搭了进来。也罢,北地苦寒,正好以酒热身,我陪县主喝一会便是。”
认命坐下之后,他熟练地举起酒杯,先闻酒香,再品酒味,等饮尽,不由赞叹出声:“晋酒清绝,味醇香,而回味清淡,某已许久未饮到这样好的晋酒了。”
我轻笑两声,未露丝毫异样,只感慨着接话:“看来杨郎也是好酒之人啊。”
杨诚闻言一顿,“不算好酒,只是以前喝过很多。”
他话中隐含萧索怅惘之意,大不类平日里淡泊志逍遥的临平道长,我听得一怔,似醉非醉地望过去。
杨诚难得对往事失态至此,或许舍却面容、身份、过往对他来说不是没有痛苦的,脸不是自己的,旧友往事皆不能提,何尝不是一种压抑。这几年,他的行止气质越发神仙缥缈,但我却见过他所模仿的……
所以说,遇见神仙对大多数凡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眼瞧着杨诚又闷下一杯,我撑着脑袋,朦胧看他,突厄道:“临平是为我而来的吗?”
杨诚抬眼,“恩?”
软芳知道我接下来恐和杨诚有些私密话要说,早已屏退左右,独留我与他二人对坐。于是我就这么轮转着手中酒杯,看杯中映下的一轮弯月转啊转,仿佛醉了又仿佛没有。
“此去突厥,前途未卜,我心中难安。”我直直地看向他,“等看到杨郎,更加觉得惶恐。”
杨诚顿住,“县主因何有这种想法?”
“杨郎不懂吗?”我点明道,“我离开洛阳不止一次,唯有这次去突厥,杨郎追随我而出,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杨诚闷下一口酒,又斟满,却没有再动,半晌,才笑了两声,说:“县主说笑了,杨诚一介凡人——”
我截断他的话,直白道:“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什么?”
杨诚惊愕道:“县主你——”
我心想,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起码不知道我与淑妃的谈话,竟真以为我一无所知地就往突厥跑。
“杨郎不必惊讶,云平追随陛下久矣,总不至于走到这里,还对前途一无所知。”月色清白下,我愈显冷漠,“但我竟不想,到这一刻,杨郎还要欺瞒于我。”
似乎因为饮了酒的缘故,杨诚的行为和思绪都有些迟滞,虽勉强稳住表情,但还是泄露了几分情绪,他手下微抖,杯中荡起一波涟漪。
我低眉,幽幽道:
“杨郎,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根本没有告诉你任何事情,但你却分明知道我突厥之行的险,和我弟弟的行踪。”
“我问过雉奴,他一知道我离京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就去讨旨,次日清晨城门一开便追了出来,而你就等在那里。试问城门紧闭的一夜,谁能告诉你安国公世子的行踪,杨郎,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
杨诚呼吸渐粗。
“难道八卦卜算竟然真的能预知祸福?”终于轻飘飘地给他一口喘息,眼看着对方缓缓放下手中杯盏,我露出几分醉后的茫然,“我以前从不相信什么卜算、什么天机,直到遇到你——临平。”
居高临下睨过去,我缓缓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杨诚双耳发红,拱手低眉道:“临平不敢有丝毫欺瞒县主。”
“这次突厥之行你究竟算到了些什么,难道我当真是——有去无回吗?”说到最后不免怅然。
杨诚叹一口气,抓着我给的稻草爬上来:“占卜并非事无巨细,但我确实算到县主此行有险,所以才来追随而出。至于世子……诚只是应卦象所指,在那里等一位贵人罢了。”
“险?那就是前途未定。”
我注视着他的目光渐渐软下,喃喃自语道:“好,‘险’倒是好卦了,前途未定,总有那么一线生机可求。”吃吃笑了两声,我眯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醉意下愈发显出温软,又问:“那舅舅呢?”
杨诚一愣。
我笑着看他,终于图穷匕见,“突厥‘险’,那高句丽之征又如何?”
月光下,他的眸子愈发清澈,若波给他换的脸一模一样,但眼睛的色彩却好像又细微的差别,杨诚的眼珠颜色要更深一点。
“临平,你不必骗我,你不是不能算祀戎,而是不能说对吗?这样看来,羊云虚的闭关恐怕也不是凑巧,高句丽之征不能如舅舅所愿,对不对。”
说是问,却仿佛只等着他的一个应声,我凝视着对方的眼眸,缓缓叹一口气,“你应该告诉我的,否则舅舅回来若要清算,难道会猜不到你师兄的真相,到那时青云观知而不报,能讨的到好吗?”
他若应着说下去,那高句丽之征恐怕确实无功而返。
杨诚听出我话中的关切和亲近,兼带酒意上头,更添动容。
“县主……”
正此时,一旁司命却越听越不对劲。说时迟那时快,他惊呼一声:“不好。”随即,一掌拍在杨诚肩膀上,杨诚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失去控制,于是一前一后,一神一人同步张口,似含天宪禁止。
司命冷声道:“此为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后患无穷。”
杨诚对我说:“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后患无穷。”
话一出,刹那间杨诚酒气散去大半,喘息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被神仙控制了身躯,更晓得自己方才险些要把天机脱口而出,酿成大祸。
他正准备解释几句,却忽的看到对面极端冷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霎时心惊,但这一眼却又仿佛一闪而逝,再捕捉不到丝毫情绪外泄。
再看过去,依旧是那个亲近温柔的云平县主。
“你们这些修道修佛的,都这么故弄玄虚。”我合上双眼,歪着脑袋喝下一杯,凉凉道。像这种一看就是外部力量干涉的情况,除了若波那帮神仙,再没有别人了。
我揉着太阳穴,可惜这大好的机会却被破坏,更兼发现这些神仙竟然如影随形,情绪上头,又生怨憎。
“知道却不肯说,眼看着凡人奔波,这还真是出世出了个彻底啊。”我呵笑一声。
杨诚低着头,冷汗涔涔下,他怕自己坏了天机,更畏惧身后近在咫尺的神明。
诱骗失败,激将不行。
沉默片刻,我终于叹一口气,怀柔道:“杨郎,我不是舅舅。你可知,我不怕别的,只恐黎民受难,若天机真不能泄露,起码告诉我一个好坏吉凶——百年前的乱象,可会再现?”
五胡乱华之时战乱频繁,民无安息,田无生产,国不能国,饥荒加上战乱,至礼崩乐坏、人皆相食的惨状。而不止外敌,内乱的三国也曾出现过此局面,大梁是中原四百年来第一个统一了的王朝。分合合分,但已分了四百年,先帝一统之后其实已经有了大治的征兆,若再要退回到大混乱,便是冒死也要阻它。
杨诚嘴唇微动,很是挣扎。
我殷殷看他,心里却凉薄地想,我以天下大义绑他,他不说,就是他没有道德,剩下的神仙也一样的混账!
司命看出杨诚的动摇,正要去阻,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告诉她。”
司命一惊:“殿下。”
若波对司命说:“告诉她吧。”话中略带恳切之意。
司命闻言,只得“哎哎哎”三声,背手过去。
杨诚如蒙大赦,“县主放心。虽有波折,但天马出群,浩浩汤汤,正是春雷雨后,日丽中天。”
梁有祸乱,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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