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钦的话音落下,容鲤双眸不由得睁大了些。
同饮?
那汤药是谈女医特意为男子元阳亏损所配的,她若喝了,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
她在话本里可看了不少诸如此类的桥段,若她变得如话本里那些吃了虎狼之药的登徒子一般,狂性大发,追着展钦又亲又咬,那可如何是好?
“不必了!”容鲤一想到自己追着展钦变成登徒子的模样便慌极了,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却再次被坚硬的桌案抵住,无处可逃。
展钦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叫她觉得浑身哪里都痒痒,慌不择路地扯个由头来推拒:“我整日清闲,不比驸马公务繁忙,身子好着呢,不必进补。”
“哦?”展钦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鲤,两人挨得这样近,自然能够感受到身下人小小身子里咚咚的心跳声,“殿下前些日子跌马坠落,气血大亏,正应当是将养之时,同饮一盅补汤,以示臣对殿下之关怀,有何不可?”
展钦的话逻辑如此严密,竟让容鲤一时语塞。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展钦的神色,试图辨别此刻他的情绪,正好对上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浅色瞳孔。
他却错开了容鲤的目光,似是轻叹:“殿下如此推三阻四,实则是不愿与臣同饮罢。”
他手中执着玉勺,汤汁在勺中微微晃动,动作不似逼迫,反倒像一种带着些许探究的邀请。
容鲤不想他会如此回答——他这样迫人,只是为了与她同饮?
他是不是……没那么生气了?甚至愿意与她分食一物?
这个念头倒让容鲤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方才的紧张也被冲淡些许。
“这药当真是特意给你熬的,我喝不得。你要是想与我同饮,我叫府里熬些冰沙,午间我们一同吃,好不好?”容鲤别过脸去,耳尖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展钦的目光掠过她绯红的耳尖,又落回她强装镇定却难掩期待的小脸上。
他入金吾卫之前,在更上不得台面的镇抚司,经手的腌臜案子、严刑审问的贼人不知凡几,一眼便能看出这盅汤有蹊跷。
但若说容鲤有意加害于他,她的言行举止又实在不像——至少,此刻她眼中并无恶意,只有一种笨拙而小心翼翼的讨好,还夹杂着许多的羞窘。
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
“罢了。”展钦不再多问什么,竟当真将那盅汤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汤汁入口,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气味,一同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浑然不似他从前喝过的任何药物。
展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面色未变,缓缓咽下:“滋味独特,有劳殿下费心。”
容鲤原以为这是一场极硬的仗,却不想展钦当真喝了,一时间脑海之中关于喝了壮阳药会有什么反应的念头到处乱窜,勾得她耳尖的绯色蔓得到处都是,觉得哪哪都热得不成样子。
“也没什么费心的,药是谈大人所配,我不过亲自送来罢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声音细若蚊吟,“于你有效才好。”
见她这副模样,展钦心中疑窦未消,却也不再纠缠。他姿态从容地将剩余汤药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盅置于案上,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寻常任务。
“汤已饮毕,殿下可还满意?”他抬眸看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容鲤忙不迭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好奇。
话本子上怎么说的来的——这种药,喝下去便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轻则叫人浑身燥热,重则……
容鲤不敢往下想了,她偷偷觑着展钦的脸色,试图找出些许变化,“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同?”
不同?展钦微微凝神,除却口中残留的怪异药味,体内似乎……并无任何异常。
他眸光微动,看向容鲤。她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凤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混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尚可。”他压下心中异样,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药入口涩且怪,恐怕确实不是毒物,纵使长公主殿下对他这个驸马甚不满意,也不至于做出当众投毒之事,可她这闪闪目光之中又期待又心虚,这药绝非寻常补药。
容鲤哪知道他心中的念头,听得“尚可”二字,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至少他肯喝!她心中雀跃,只觉得离“和好如初”又近了一大步。
“那便好,那我明日再送来,好不好?”容鲤语气轻快,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一派黏糊样。
还送?展钦看着她瞬间笑靥如花的脸庞,那句到了嘴边的拒绝在触及她纯粹欣喜的目光时,竟有些难以出口。他沉默片刻,终是几不可察地颔首:“随殿下罢。”
这便是应允了!容鲤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己这几日的忍气吞声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她在书房又磨蹭了一会儿,东拉西扯了些闲话,见展钦重新拿起朱笔批阅公文,虽依旧神色冷淡,却并未流露出不耐,她心中更是甜滋滋的。
她的夫君比话本子里好哄呢,不必用那些个什么她看不懂的“坐莲”“推车”哄人大法,就已有了和好的苗头了。
容鲤趴在他的桌案旁边看他,一双眉眼弯弯,只觉得展钦何处都好看,直到窗外日头渐高,到了她平日里午睡的时候,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她喊人来将汤盅收拾了,步履轻快地走出书房,浑然未觉身后似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笼罩在她身上。
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展钦才放下手中笔,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甜香。
他不知怎的想起来那一对送进宫的大雁。
大雁后来去了哪儿,他无从得知,只听闻素来不喜荤腥的长公主殿下,那晚似是用了雁肉作晚膳。
冬日的雁何等金贵?
但陛下的掌中明珠,国朝的长公主殿下,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又从不珍惜,一对大雁,牲畜而已,又何足挂齿?
似有酸胀的热意从丹田心口涌起,展钦垂下眸,不再去想了。
只是到了夜里,值夜的卫从听得展指挥使院中传来铮铮剑鸣,以为生了何事匆忙而至,却见展钦只着一件薄衫,衣襟被沐浴的凉水沾透,正于夜色下舞剑,不知多久了。
衣衫于他卷起的罡风里,似带了一腔无处可泄的火气。
“今夜不必值守我的院落,人也撤去。”
卫从自然不敢多嘴,连忙带着同僚撤去。
深沉夜色里,掩住了一夜未能成眠的绵长哑息。
*
翌日,来送案件急报的侍从踩着晨光刚要踏入院落,便被展钦的喝止声定在原地,在院外候了一刻钟,才听得展钦令他进来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屋中难得门窗大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冷冽熏香,不似展钦寻常做派。
展钦端坐于案后,披散着墨发,仅着一件素色中衣,外袍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身上似有清凉水汽,想必是刚刚洗浴过。
能进展钦院落的皆是跟了他数年的心腹,对他已有了许多了解,一踏入房中之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大人与往常不同。
往日里止是生人勿近的疏冷,今日却仿佛有些难以察觉的躁意暗流涌动。
侍从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将手中急报呈上。
展钦微蹙着眉头,伸手来接,那侍从眼尖地瞧见,展钦右掌从指尖到虎口的肌肤有都些通红,连薄茧都格外清晰,想起来昨夜听同僚说起,指挥使大人似是练了一夜的剑。
他一面在心中感喟展大人之刻苦,一面不敢露出丝毫异色,得了指令便速速离开了。
展钦于桌案之前静坐片刻,目光落在那只曾被容鲤握住,要他于她身上落下墨宝的狼毫之上。
他眉心一跳,那点躁郁愈发压不住,思虑片刻之后,还是霍然起了身,又回了浴房。
昨日那盅汤药,展钦本无心去追究究竟是什么。
不过如今,甚至不必叫人设法去取药渣,他已知晓是什么了。
冰冷的井水再次兜头而下,展钦闭上眼,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一路滚落,却毫无作用,反而让某种陌生的妄念在四肢百骸间叫嚣得愈发响亮。
那盅汤并非毒药,却比毒药更棘手。
它不伤性命,却乱人心智。
在看见桌案上的狼毫笔,床榻上的白瓷枕时,皆氤氲起一股难言的灼烧感,展钦闭眼便想起昨日容鲤被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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