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散了。
将领们带着或兴奋、或惊惧、或凝重的表情鱼贯而出。大帐之内,那股因激烈交锋而绷紧到极致的空气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像是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季桓被亲兵搀扶着送回了卧榻所在的内帐。当厚重的帘幕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他那副强撑出来如同冰雕般的冷静终于“咔”的一声碎了。
他推开亲兵,踉跄几步,扑到角落一个装杂物的陶瓮边,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起初吐出的只是些酸涩的胆汁。昨夜被吕布强行喂下的那点肉粥早已消化殆尽。但他的身体似乎执意要将五脏六腑里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给掏出来。他干呕着,撕心裂肺,直到涕泪横流,连胃都痉挛成一团。
他吐的不是食物,是他刚刚亲手缔造的那个沾满了血腥和罪恶的计策。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冰冷的“杀”字。
亲兵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季桓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帐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脱力地滑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帐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因为高烧和呕吐,筛糠般地抖个不停。他抬起自己的手摊开在眼前。
这是一双陌生的手。干净,修长,但掌心有薄茧。就是这双手,刚刚在沙盘上拔掉了代表着一个家族数百条人命的旗帜。就是这双手,握着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地图。
他仿佛能看到粘稠、温热的鲜血正从指缝间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眼前发黑。他像是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看到自己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阶梯教室里,他的导师,那位头发花白、治学严谨的老教授,正在讲台上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讲述着古代战争中的屠城与暴行。
“……同学们要记住,”老教授扶了扶眼镜,语气严肃,“史书上任何一句‘坑杀’、‘屠城’、‘尽灭其族’,背后都是成千上万个活生生的人。是丈夫、是妻子、是老人、是孩子。他们和我们一样,会哭,会笑,会痛。历史研究者最忌讳的就是丧失对生命的敬畏,将人命当成冰冷的数字……”
数字……
季桓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雍丘张氏的宗族卷宗。那是他曾经为了写论文,而从故纸堆里一点点考据出来的。张氏,兖州大族,传至这一代,本家宗族男丁四百余口,女眷三百余人,再加上数不清的家仆、佃户……总计,数千人。
他刚刚就在那场军议上,轻描淡写地将这数千人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数字”。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从躯壳中抽离出去,冷冷地悬浮在半空中,注视着地上这个蜷缩成一团的、名为“季桓”的陌生怪物。
“你到底是谁?”灵魂在问。
“我是季桓。”身体在回答。
“不,你不是。”灵魂在尖叫,“季桓会为了论文里的一个注释,查阅几十万字的资料;他会因为同情一个历史人物的悲惨命运,而彻夜难眠;他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犹豫半天。你不是他!你是个魔鬼!”
“我是在救他。”身体用一种不带感情的冰冷逻辑辩解着,“史书上写着,就是因为吕布对这些士族心慈手软,才会被他们反复背叛,最终兵败身死,在白门楼上像条狗一样,乞活不成,被缢杀。我是在修正这个错误。这是一个战略问题,不是道德问题。外科医生切除癌细胞的时候,会为那些细胞的死亡而感到悲伤吗?”
“但那是人!活生生的人!”
“在这个时代,人命就是最廉价的消耗品!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杀他!我亲眼见过战场,见过火海!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吞噬!软弱就等于死亡!你所谓的‘现代道德’,在这里是最高级也是最致命的奢侈品!”
两种思想在他的大脑里疯狂地撕扯,撞击。他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无比正确。他像一个在深渊边缘独自摇晃的人,一边是曾经坚守的、文明世界的人性底线,另一边,是这个血淋淋的、弱肉强食的修罗场。
他无处可去,无路可退。
他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野兽般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了。
吕布回来了。
他已经下达完军令。高顺和张辽将亲自率领五千精锐,星夜奔袭雍丘。那股刚刚在军议上点燃的嗜血兴奋还未从他身上完全散去。他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季桓缩在角落,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鬼,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濒死雏鸟。
吕布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
“怎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和居高临下的审视,“怕了?”
在他看来,季桓的反应是对自己刚刚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感到了后怕。是一种属于弱者的可笑胆怯。
季桓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力气抬头。
吕布走到他身边,蹲下身。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瞬间将季桓笼罩在阴影之下。他伸出手,用粗暴的力道将季桓的脸抬了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当他看到季桓眼中那片混乱、破碎、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恶的神情时,他愣住了。那不是害怕。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更深处的崩塌,这让他无法理解。
“你……”吕布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困惑。
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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