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初,长安永安里。
巷口石狮子蹲着,背脊被晨光烤得发热。
里坊门鼓一响,巡坊吏挑帚而过,街上卖豆花的吆喝声刚起,巷子尽头却先辘辘驶进一辆素面马车。车身不甚华丽,只在辕前系了一绺红缎,扬起一阵细尘。
马车还未全停,帘子已被人一把掀起,一个红衣女子凌空一点,轻巧落在顾府门前三层青条石上。
她一身红褙子,里头绛色襦裙,腰束玄绦,衬得身段绰约。鬓边斜插一枝鎏金石榴花簪,耳下一对金缠丝小坠轻轻晃着。
她落地稳,脚下靴跟不过“嗒”的一声。人已抬眼,眼尾一点红,生得耀目。
她身后阿九也提着包裹跳下,脚步略虚,才站稳就被街坊几张嘴给“围”住了。
“哎呦——夭寿了,顾家的二姑娘回来了!”对门打络子的婆子先“呀”了一声,抹了把围裙,扭头就往旁人耳朵里钻话。
“真是她?不是说在乡下庄子养病么?”卖豆花的挑子一歪,汤水差点泼出来。
“你看这精神气儿,哪里像是还病着的样子,啧,不知又要闹哪一出。”修伞的老匠眯了眯眼,“不过长得可真好看。”
言霓——也就是顾言念——对这些窃窃私语向来听得清楚,甚至也已经习以为常。
她把袖口一抚,笑也不收,反倚着门当,抬手敲了敲顾府门环:“开门。”
门扇里“呀呀”一响,值日的小厮还没把暗闩抽全,就被一股子风掀开。
门房老郑跑得飞快,行至门槛就弯腰,脸上皱纹都堆成了花:“小姐——小姐可算回了!老爷、夫人正念着呢!哎呀,身上可还好?”
顾言念正欲答话,忽听廊下有人快步:“二妹妹!”
来人声音带笑,脚步已到面前。
顾衍成一把将顾言念的包袱提过去,顺手把她的披风往肩上一搭:“风大,先进里头,母亲在正堂和大嫂点妆奁呢。你这一身红,远远打眼,永安里都看见了。”
顾言念抬眸:“我在庄子养病,穿得喜庆些,图个好彩头。”
顾衍成“嗤”的一笑,低声:“是图彩头,还是‘图人头’?你瞒得好,上几月就传你从庄子不声不响溜了,阿兄差人去找,空回了三趟。”
说着又压低些,“阿耶是夜夜还在书房待到三更哟。”
顾言念心里一动,面上却没显,挑挑眉尖:“回来了,不是更好?”
这次“失联”的时间是长了些,毕竟那些土匪可也不是一般好糊弄的人,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不明白阿耶和阿兄们为何就这般大惊小怪的。
二门进去,穿过影壁,正堂东侧廊道已铺了红。
几个婆子正抱着绣匣、锦被从对面走,见到顾言念,都笑着躬身:“二姑娘回来了。”
顾衍成半护半拦,将她从正堂门口绕开:“母亲正忙你言仪姐姐的嫁事,先回你院里歇口气,省得被逮住问东问西。”
两人沿着西廊往内走。
檐下风铃轻响,院中银杏刚抽新芽,小水槛上碧苔细滑。穿过回廊,前头一转,便是顾言念所居的湘竹院。
兄妹二人抬眼,远远便见门前立着一人,玄青常服,佩带束得齐整,姿态如松,神色沉静。
顾衍修。
顾言念的母亲一共就生了他们兄妹三人,顾衍修、顾衍成是双生,年方弱冠,也都已娶妻。
不同于顾衍成,顾言念可是怕极了这位大兄。
她向来自诩不怕天不怕地,偏是见着这位嫡兄,就像猫见了秤砣,明知砸不下来,还是乖了几分。
顾衍成笑得更欢,朝那人抱拳:“大兄先一步来了。”
顾衍修点头,目光先在言霓脸上落了一瞬,又往她手腕与步伐上扫过,才道:“回来了。”
说罢,也不多问,当面把随身带的玄色氅衣解下,示意青衣小厮接过披到她肩上,“风凉。”
顾言念“嗯”了一声,扯了扯衣角:“阿兄,堂里热闹,怎么在这里候着?”
“候你。”顾衍修淡淡道。
这一句简简单单,叫顾言念本能的躲开他眼。
顾衍成在旁打圆场:“进屋说,门口站着像问罪似的。”
三人进了院,湘竹院的垂花门“呀”地掩上,隔绝了外头红绸与人声。
檐下两只博山小炉正冒着细细檀气,窗里海棠几上摆了新切的樱桃。阿九忙着去倒热水,丫鬟小槐端来姜汤。
门一关,顾言念像从针尖上落到棉里,笑意“唰”地回到脸上,往榻上一坐,抱起绣枕就当靠背,抬腿踢了踢靴跟:“一路闹腾死了,可吵!”
她说的自然也就是街上那些叽叽喳喳议论她的人。
顾衍成接话最快:“这就叫自作自受。谁让你一身红从永安里口跳下车,惊得那帮婆子眼都直了?你若想清净,穿素更省事。”
说完他又伸手点了点她额头,“可你自己个儿偏不,你就爱这股子扎眼。”
顾言念笑:“是了,我偏爱。”
这边兄妹俩说笑,另一头的顾衍修坐在旁边交椅上,背直手稳,他先让小槐把窗缝掩紧,又示意阿九把门闩落好,才开口,声线不高不低:“阿念,你胆子大了。”
顾言念“啊”了一声,吐吐舌头,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阿兄又来啦?讲理呢,我不是一个人,阿九同去的。”
“一个两个,有什么分别?”
两个小姑娘本该在庄子里好好呆着,如何跑到山寨里去了?
可见自家妹妹仍旧改不了那性子,永远挂着一颗闲不下来的心。
顾衍修看她一眼,语气仍平稳,“敢独自去青梧寨,你可知那是什么地界?你是顾氏嫡女,若有半分闪失,不是你一人之祸,是顾氏之祸。父亲母亲,可担不起你这般任性。”
顾言念被他说得缩了缩肩,闷闷道:“还不是为了阿耶忧心的那件事。我去看了账本,那笔账没什么问题。”
她坐直些,眼神也认真起来,“原是扬州的富商在给镇北侯府周转的一笔‘别项’,绕了几道手,好藏路子,不是冲咱们来的。”
顾衍修指尖一顿,若有所思:“确证?”
“有簿号,有戳印,数目也对。我翻到‘万春记’与‘太和兴’的两笔入银,又有‘京城转手’拆散出去的明细。”
顾言念把昨夜记下的点滴简短说来,收得干净利落,“末了归并到‘别项’,与他们那边往来正好盖住。怕旁人查,我没抄全,只记了来去。”
顾衍成听得有趣,挑眉:“新鲜得很。你一个闺阁姑娘,敢闯寨门翻总账,回头再跟我细说几招。青梧那帮人是不是被你忽悠的脑袋开花?”
“都睡得香。”
顾言念毫不脸红,端起姜汤抿了一口,“南溪老酿,烫过更香,再加点药,更是一绝!”
顾衍成哈哈一笑,往椅背上一靠:“当女土匪可好玩?怎的不顺便找个压寨夫君?”
话一落,屋里忽然静了一拍。
顾言念手里瓷盏一滑,沿口轻磕在碟上,发出一点细响。
她眼底莫名一闪,旋即垂下了目,睫毛投在脸颊上,遮住了那点浮起又压下去的心事。
顾衍修看得清楚,目色却更淡,像什么也没瞧见,只端起茶盏,压住弟弟的话锋:“轻浮话少讲。”
顾衍成自知失言,咳了一声,笑着岔开:“好,好,不逗了。二妹妹有本事,我是佩服的。”
他又凑到顾言念跟前,压低嗓子,“可也要留个心眼。城里这两日风紧,听说是哪家贵人被劫,禁军换防,坊里夜禁查得严。你回长安,别再往外跑。”
顾言念“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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