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羡鱼心想——“难怪。”
长年累月像个盲人一样生活着绝非易事,阿音小小年纪便已经熟练如何伪装自己,连朝夕相处的爹娘都骗了过去。
原来在她还不怎么记事时起,阿姐便开始用极端的法子训练她,将保命的做法刻入她的本能。
连五六岁的阿音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装瞎。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要这么做,而她下意识听从那个声音。
若不听,便有很疼很疼的惩罚。
……
而在得知活人祭的真相后,她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后来一点点长大,这些便已经深入骨子,成了习惯——而习以为常的东西,是最容易令人忽略的。
直到阿姐死后,那张笑靥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未细想过一切的阿音,开始逐渐记起了许多事情,她开始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而那些事情让幼小的她无法曾受。
……
原来阿姐是爱她的。
阿姐在那么久以前便为她打算着,而她却抛弃了阿姐,只顾自保,安心苟活。
她甚至出于害怕逃避,一直催眠自己阿姐是愿意的。
阿姐不愿意。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朝夕相处,她多多少少能够感受得出来,阿姐对那传言中的山神并不热爱、也不虔诚。
她含笑赴死,不是如愿以偿祭了山神,而是因为她心里是满怀希望的。
阿姐在这地方能怀着什么希望?她唯一想的只能是阿音。
……
愧疚、自责、悔恨……伴随着逐渐回想起来的细碎,排山倒海般将小小的阿音淹没了。
或许是太痛苦了,她自欺欺人地将这些记忆重新埋回了脑海的最深处,表面上好似不再想起,心中的结却越拧越深。
最终拧成了逃不脱的深茧。
而晓羡鱼在神栖洞中的那一问,直接将她刻意尘封的回忆连皮带肉再度勾出。
眼前的画面如泡影消散,阿姐不见了。
周遭浸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晓羡鱼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到阿音的声音。
她说:“我该死。”
“我该死。”
“我该死。”
“我该死……”
一片虚无中,只有这句话回荡不休。
这里是心茧的最深处,是阿音的心结和执念。
觉得阿音该死的人,是她自己。
如若没有她这个牵挂和累赘,阿姐那样聪慧厉害,完全可以抛下一切自己离开的。
阿姐的命为她而丧,她偷走了阿姐的一切,是世上最恶毒最不配活着的人。
无头女鬼的诅咒,是阿音对自己的诅咒。
无头女鬼的怨恨,是阿音对自己的怨恨。
那么无头女鬼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起初见到缠着阿音的无头女鬼时,晓羡鱼便觉得奇怪。
奚元说,她的身上执念深重,鬼气却微弱。
通常而言,只有不成形的碎魂游魂才会鬼气微弱——比如死后的赵锦宁。
奚元还说,盈山压制阴鬼。
死在这里的人魂魄凝不成形,即便变成鬼了也被压在地底下,无法出来作祟,于是便成了晓羡鱼初上山时所见到的模样——分明阴气冲天,却又透着古怪的平和。
先前那车夫说,外头夜夜都能听到这山上的幽幽鬼泣,多半是百姓夸大胡诌的。
无头女鬼身上的种种矛盾,只有一个解释。
从来便没有什么不散的阴魂。
满怀怨恨的鬼魂不是阿姐,是阿音对自己的惩罚。
并不是阿姐变作了怨鬼纠缠阿音,而是阿音的执念生生将阿姐的残魂从地底下拽了回来,捆束在身边,久久不得安息。
世间鬼物,除了人死后怨念不散而成的,还有一种,那便是活人化鬼。
活人化鬼极少见,只发生在高阶修士身上。通常是一个人生了心魔,偏执太过才堕落成鬼的。世人称之为鬼修。
虽然阿音并不是高阶修士,无头女鬼也不属于活人化鬼的情况,但道理大致是相通的——一切皆由心而生。
阿姐已是没有自主意识的残魂,无头女鬼身上的执怨,是活人阿音的执怨。
执,是对阿姐;怨,是对自己。
“阿音。”
晓羡鱼开了口,她的声音敲打在黑漆漆一片的虚空,仿佛往水中投石子,掀起一圈一圈奇妙的涟漪。
不断重复的“我该死”终于停歇下来。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的阿姐从来不怪你,她希望你好好的。”晓羡鱼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也希望她能安息,对不对?”
良久的寂静过后,阿音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轻轻的,透着迷茫与困惑:“阿姐怎么会不怪我,如果不怪我,怎么会不能安息?”
晓羡鱼想了想,委婉地答道:“因为你太想她了。”
阿音迟疑道:“……因为我?”
“你太想她,所以她放不下心。”晓羡鱼生怕这小姑娘又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连忙道,“阿音,你想让她安息吗?”
阿音却回答:“我不要阿姐离开我。”
晓羡鱼耐心劝说:“我带你离开这里,还记得吗,阿姐她最希望你离开这里,去真正的人间生活……还有你的阿姐,我去宰了那山神为她报仇,然后带她也离开这里,我可是云山渡魂师,一定能让你阿姐安息,好不好?”
阿音不听,她的语气变得执拗起来:“我要阿姐。”
这里是心茧深处,与晓羡鱼对话的是阿音的潜意识,反映是她最直接、不加掩饰的想法,有时这些想法幽微到连自己都难以察觉。换作阿音本人在此,恐怕也要觉得自己任性胡闹。
执念之所以成为执念,本身就不是轻易可以化解或撼动的。
晓羡鱼有点儿头疼。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这个“系铃人”已经不在世上了,旁人再舌灿莲花地开解,也解不开真正的心结。
晓羡鱼郁闷地想,怎么办呢?
阿音年纪小,经历单纯,她的心茧其实并不复杂。晓羡鱼如今已经来到了最深处,心茧的力量已经相当薄弱。
可不知为何,她分明已经找到了心结所在,知道了执念源头,按说应该已经破茧了,却依旧还困在这。
哪里不对么?
晓羡鱼努力转动着脑瓜。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应到黑暗中起了一丝波动,微弱,却不同寻常。紧接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亮起了一团温暖的光。
晓羡鱼微微一愣——那是什么?
她朝着那处波动而去,那团光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晓羡鱼伸出手,将那团光收入掌心里,细细打量。
这是一点很细碎的意识。
晓羡鱼凝神感受了片刻,这意识不属于阿音。
原来这心茧,并不尽是阿音一个人的执念织成,其中还藏着别人的丝许残识。
不难猜到那个人是谁。
阿音将那个人从地底唤回,于是她本应沉寂的意识微微苏醒,被强行留在人世间是痛苦的,可是她最后的这点意识没有一丝怨恨。
晓羡鱼温柔地收拢掌心,那光在她手中逸散,阿姐的声音于虚空响起,飘渺而空灵。
她说:“姐姐想要小阿音快乐,小阿音可以做到么?”
原来如此。
晓羡鱼这下明白了,为什么心茧迟迟不破——原来这茧是由两个人的心结执念交缠而成的,而晓羡鱼方才只剥开了其一。
阿姐想要阿音快乐,想要她不再自责,放过自己。
那点意识很微弱,却在努力地挽救着阿音自毁的念头,所以无头女鬼始终没能伤害到阿音。
除了最后在洞中那一次,残魂中的意识越来越微弱,源自阿音的执念占了上风,无头女鬼现身伤害阿音,被商小公子及时拦下。
晓羡鱼没有听到阿音的回答,而良久的沉默过后,那温暖的光终于一点点漫开,将黑暗尽数吞噬。
心茧终于破了。
**
刺目的白光还残余在视野里,晓羡鱼一时瞧不清东西,她眨了下眼睛,忽然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仙姑。”那声音泠泠带笑,温和而久违,“可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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