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相捕头就带着仵作跟着报信的捕快来到了齐家庄园,把活人收押,死人抬回去验尸,还要勘察现场,一通忙乱下来,得出的结论却让人眉头紧皱。
唯一幸存者叫范维俊,他言之凿凿:“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我跟来赈灾,打的主意就是要大捞一笔,粮商都是我找的,价钱也都是我谈的,用正常价格买来霉变粮食的法子也是我想的,包括收获入库检查的人都是我买通的,这事瞒得过殿下,瞒不过同僚,是我主动拉着那三个人一起干,得的好处平分,后来我听说事情败露,就和他们一起逃了出去,他们都是公子哥儿,吃不得苦,一路埋怨我,发生了口角,我,我一狠心就把他们全杀了,想到回京也是收监下狱,还要连累家人,不如死了干净,才写下认罪书,准备悬梁自尽。”
他形状癫狂,指着喻枫说:“然后她就来了。”
喻枫大吃一惊,抢着问:“公道堂呢?不是判仙笔杀的人吗?”
“什么公道堂?不知道啊?”范维俊喃喃自语,“都是我干的,我该死,杀了我……你们杀了我!”
他突然暴起,手脚上的铁链抖得哗哗响,两个精壮捕快都差点压不住。
纪知府皱着眉,和李师爷交换了一个眼色,命令把范维俊关入禁所,严加看管。
他拿起现场发现的认罪书,仔细看了看,上面和范维俊刚才说的大致不差。
喻枫按捺不住,拱拱手禀报:“大人,此人一派胡言,不可相信!”
纪知府还没开口,相捕头已经沉声呵斥:“喻枫,你这是在暗指殿下参与其中,他只是替罪羊吗?这种话不能说!”
喻枫倔强地站着,强调:“属下赶到的时候,有两个黑衣人在场,他们互相拼杀,也许范维俊活下来的原因是有人来不及杀人灭口。”
相捕头鹰隼一般的眼睛看向她,加重语气:“喻枫,还不住口!”
纪知府把认罪书放回案上,疲倦地揉起了眉头:“就此结案罢。”
“大人!”喻枫诧异地惊呼,纪知府一摆手,斩钉截铁地说:“人证物证罪证都在,十万两赃银已经追回,他自己也认罪,还有什么不妥?如今江州城外的几万灾民还需要安抚,牵一发而动全身,经不起旁生太多枝节。”
说实在的,纪知府心里也松了口气,毕竟能把叶玟杰从案子中撕捋开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喻枫张张嘴,站到一边不再说话,眉宇间满满地失望。
同样是一大早,江潮生拿着抹布勤快地到院子里擦地的时候,高远已经在院中端端正正地跪着了。
他脸色苍白,仿佛受了伤,不时发出闷咳,唇边溢出血丝,但依然跪得毫不含糊。
陶陶也已经在廊下熟练地支起小茶炉开始煎药,白雾缭绕,药香弥漫之间,时不时还瞥一眼高远。
江潮生擦着擦着,快靠近高远的时候压低声音:“高护卫,麻烦让让。”
高远投以凶狠的一瞥。
“都是为公子效力的,你那是什么眼神。”江潮生嘀咕道。
锦缎门帘突然掀开,香堇板着脸出来,对高远说:“公子命你滚进去。”
江潮生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没绽放,香堇又朝向他,同样板着脸说:“公子说了,你每次擦地都是长寿提水,好个拈轻怕重的奴才!今日不许他帮忙,你一个人提水来擦。”
“啊?”江潮生张着嘴,一脸呆滞,香堇嫌弃地往台阶上一站:“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不许偷懒!”
高远默不作声站起来,忍住胸口的窒痛,垂手进了屋。
这里的屋子远比从前鸿宾楼的客房要大,他走得小心翼翼,绕过正喷吐着杜衡香的熏笼,一步步走进内室,规规矩矩地在地毯一角跪好。
叶景行斜倚在榻上,手下不停,在信笺上挥笔如飞,撇下最后一笔,将浓墨淋漓的信笺直接甩到高远面前:“拿了这封信,回京去罢。”
高远苦笑,俯身磕头:“公子,你这是叫属下去死。”
“你既知会死,就不该瞒着我做事!”叶景行冷冷地看着他,“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连范维俊畏罪自杀的上吊现场都做好了,怎么,这么忠心耿耿地给叶玟杰扫除后患?你但凡想博个从龙之功,也不该选叶玟杰那个蠢货!”
高远犹豫再三,低声说:“这是王爷的意思。”
“所以我叫你滚回去见义父啊。”叶景行讥诮地说,“你这样的护卫我用不起。”
高远急了,猛地抬起头看着他,重复了一句:“这是王爷的意思!”
“义父会下令让你保住叶玟杰?”叶景行怒不可遏,“义父是孤臣,从来只忠于圣上,一向不参与结党营私之事,更不会淌皇子夺嫡的浑水!你打着义父的名头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我留不得你这条命!”
他坐着,手中只拿了一杆饱蘸浓墨的普通湖笔,但杀意迎面而来,高远胸口一闷,犹如揣了满腔的火炭,昨夜那凶狠的一脚犹在眼前,他深深地跪伏下去,颤声说:“属下不敢揣测上意,只知道奉命行事,请公子明察!”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偷偷打量叶景行的脸色,又小声说:“也许王爷别有思量。”
叶景行放下笔,高远周身一松,心里却不敢有丝毫侥幸,深知此关难过,背着叶景行私自行事,没有被当场格杀已经是幸事了。
“我自会写信问过义父,若他真的别有安排,你就不必跟着我了。”叶景行冷冷地说,“滚出去,这几日待在行宫,哪里也不许去,叫香堇进来。”
香堇垂手走进,看着叶景行又摊开另一张纸,忙上前伺候,却被他制止,淡淡地说:“去,查一下府衙那个女捕头。”
五月已经入了夏,午后的阳光炽热,新坟被日头一晒,失去了水分,从黝黑很快就变成了土黄。
喻枫依旧是一身利落蓝衣,皂靴踩在义庄附近的山坡上,远远地遥望着那座还飘着招魂幡,洒满白纸钱的小小坟头,极其寒酸,连个墓碑也不曾有。
江潮生站在她身后,于心不忍地问:“要不要过去磕个头?我替你望风。”
喻枫俏脸苍白,眼神却坚定决绝:“隔墙有耳,何况这城郊野地,你这条小泥鳅长了几只眼,望得过来?”
江潮生摸了摸鼻子,身份一下从‘大侠义士’变成‘小泥鳅’,他还有点不大适应哩。
两人远远地站着,若是有外人看见,也只以为是喻捕头带人办案,和一里地之外那座新坟没有任何关系。
在新坟上祭拜的老人撒下最后一把纸钱,弯腰拜了拜,转身步履蹒跚地向二人走来,却正是福禄钱庄的掌柜。
他疲惫地走到喻枫跟前,拱手道:“喻捕头,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来送老友最后一程。”
喻枫颔首,客气地说:“也要多谢掌柜的给我消息。”
掌柜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叹息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票据递过去:“这是在下践诺向善堂捐献的银子收据,请收好。”
喻枫瞥了一眼,眼睛微微睁大:“不是说好了……”
掌柜抬手示意:“捐出八万五千两,一文不差,我虽是做钱庄生意的,却还没到丧良心的地步,连老友遗孤的钱都要收。”
“咱们说好了,你给我提供线索,并不是白给的。”
掌柜又想叹气了:“那群人勾结起来,对灾民做出缺德冒烟的坏事,我若是闭口不言,那还算是个人吗?并非看在钱的份上,喻捕头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他摇摇头,兴味索然地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说:“我不相信喻员外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掌柜的走了,喻枫迎着午后热辣的风,闭上了双眼。
冤枉又怎样?一切都结束了,尘埃落定,父亲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郊外野地里,连名字都不敢留下,府衙的案卷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他的罪证,落笔如山。
甚至江洲城的老百姓也都唾弃他、谩骂他,他可是公道堂处决的人呢,怎么会冤枉?
她身为捕头,竟然无法给亲生父亲洗刷冤屈。
喻枫此生第一次产生了灰心丧气的念头,更何况,最近草草结案的粮食案,愈发给她的心蒙上了阴影。
“江潮生,你说,这世界上真有公道吗?”她低声问。
“有啊,当然有!”江潮生毫不犹豫地回答,“公道堂……不是现在这个,是从前那个,唐无双唐大侠创立的公道堂,那就是维护世间公理正义的存在!”
喻枫无奈地冷笑:“你是在街头听茶馆先生说书听多了吧,跟野史一样,越说越神。”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江潮生少有地正经起来:“我从记事就是乞丐,十岁之前在江洲城里讨生活,十岁之后就一步步地走遍大江南北,每一个流传着公道堂故事的地方我都去过,那都是真的!十五年前,的确有这样一群人,努力维持着江湖的平衡,做黑夜中的鉴裁者,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弱者得到喘息的机会。”
喻枫意外地看着他,灿烂阳光之下,江潮生那张惫懒的脸生动鲜活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少有的神采,完全没了平时油嘴滑舌的模样,变得……帅多了。
“这么仰慕啊?可惜。”喻枫为了掩盖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故意开玩笑地说,“你年纪小,没赶上好时候,不然也能挤进公道堂里,成为你心心念念的惩恶扬善一员。”
江潮生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嬉皮笑脸:“哎呀,江湖太险恶了,不适合我,出大名做大事的机会让给英雄大侠们,我就负责在后面拍巴掌喊好。”
对了,这才是她认识的江潮生嘛。
喻枫无奈地摇摇头,抬脚往山下走:“走吧,回城,谢谢你今天过来陪我,等会你去哪儿?”
“哎嘿嘿嘿。”一提到这个,江潮生眉飞色舞,发出略带猥琐的笑声,“等会我可要去个好地方……万花楼的阿水姑娘等着我哩。”
“江潮生!你现在出息了,有点钱就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别别别,别打啊,喻头儿,我是去送面条的!”
江潮生还真没说谎,他从张家面摊取了食盒,一路小跑,满面春风地进了万花楼,熟门熟路地找到阿水的房间,一推门,吆喝道:“张家汤面一碗!送到!”
待他看清屋内情形,尴尬起来,阿水照例坐在桌边,另一侧却坐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着粉红衣裙,貌美如花,姿态娇软,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
“是……秀秀姑娘啊。”江潮生干笑,秀秀是去年选中的花魁,如今正是花儿绽放,最好的年华,想见她一面的客人如过江之鲫在下面排大队,她怎么会在阿水的房间里。
阿水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掩嘴笑道:“小江哥,怎么,你觉得我这屋子不配秀秀姑娘来坐坐?”
“没有没有。”江潮生涨红了脸,举着食盒进屋,“早知道,我自掏腰包多送一碗面,请秀秀姑娘吃。”
“她每天山珍海味还吃不过来,稀罕张发财这碗素面。”阿水故作嫌弃地说,看着江潮生打开食盒,取出面碗,挑了一筷子,偏头问秀秀:“吃不吃?”
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你怕胖,肯定不要。”
“阿姐说的什么话,正要向阿姐讨一点来吃。”秀秀把杯中的茶往外一泼,拿来挑了两筷子面,捧在手里甜甜一笑,“小时候学掌上舞,教习嬷嬷从来不让吃饱,每每夜里饿得直哭,都是阿姐好心,分半碗面给我充饥。”
秀秀带些南方口音,娇憨地说出来,让人心旌摇荡。
江潮生一副被迷得灵魂出窍的的嘴脸,似要偷看秀秀,又被容光所摄,不敢直视的模样,嗫嚅着说:“秀秀姑娘……一点都不胖。”
秀秀抿嘴而笑,,阿水挑着面往嘴里送,调侃道:“你倒是比张发财眼光高,一来就看上了我们秀秀,怎么?要不要学你那兄弟,攒一年的钱就为了一度春宵?”
“不不不!”江潮生憋得脸都红了,连连摇手,“秀秀姑娘……那是天上的人儿,如今陪着殿下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秀秀顿时蹙起眉头,一脸烦恼地娇嗔:“快别提了,殿下每日只知道喝酒,一日里没几个清醒的时辰,我实在吃勿消才跑出来在阿姐这里避避。”
阿水看着她鼓起腮帮子的模样,伸手过去掐了一把:“还有你这朵解语花安慰不了的人哪?我以为他是倒在你的温柔乡里舍不得走呢。”
“对啊!”秀秀也满是不解,“不是说粮食的案子结了,和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手下人做得不好吗?怎么殿下还不出去主持大局啊?”
叶景行也很想知道,叶玟杰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万花楼里到底想干什么。
小王太监又跑来他面前跪着哭诉了。
“去跟你主子说,现在外面风平浪静,灾民都开始返乡了,没人追着他要债,可以速速收拾东西回京城面圣了。”他说得很不客气,“在万花楼多待一天,京里的圣上也许就知道他在江洲干的什么好事!”
“好我的公子哩!”小王太监哭丧着脸,“殿下每日借酒浇愁,哪里肯见奴婢,就是见了,奴婢说的话,他也听不进去啊!”
叶景行黑瞋瞋的双眸冷冷地看向他:“怎么,他还要人去接才肯出来?”
“不敢不敢!”小王太监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大着胆子说,“殿下酒醉不醒,这江洲城里,唯一能替他做主的也就只有公子您了。”
其他人,哪怕是纪知府,伸手拨拉叶玟杰一下,都得摊上个妄动皇子的罪名。
叶景行深邃的目光看着小太监磕得额头青紫一片,才淡淡地说:“行了,滚吧。”
小王太监几乎以为自己磕死在这里也难动摇叶景行的尊驾的时候,突然听到玉旨纶音,喜出望外,又砰砰多磕了几个:“您老人家公侯万代……啊,不不不,您老人家富贵吉祥。”
他暗骂自己不会说话,众所周知,勤郡王叶晟不婚不嗣,膝下只有这么个义子,宠爱非常,视如己出,他又在圣上面前得脸,将来只怕有一份大好前程等着叶景行,公侯之流简直是看低了。
等到小太监退出之后,叶景行才拿起覆在掌下的一张信纸,皱着眉又看了一遍:“义父真的要保叶玟杰?为什么?”
他想不出那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废物,到底有何用处。
既然要去青楼,香堇和陶陶就不方便了,所以叶景行带上了江潮生。
江潮生本来还怕长寿会跟他抢这个机会,没想到长寿连连摇手,一张黑瘦小脸憋得通红:“我娘说过,不许我去那种地方,那里的女人会想尽办法掏空人的钱!”
“你还怪听话的,那你这几个月攒的月钱也没见你捎回去孝敬老人家啊。”
长寿的脸黯淡下来:“我娘早饿死啦,所以她说过的话,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牢牢的,再没人叮嘱我了。”
大宁朝最近十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生离死别已是寻常,香堇听得心生恻然,伸手摸了摸长寿的头顶:“你是好孩子,不像某人……放心吧,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呢。”
说完瞪了江潮生一眼。
江潮生正欲分辩,叶景行已经踏出了房门,他一身素锦长衫,衣袂飘飘,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走了。”
“哎!来了!”江潮生麻利地把手里的抹布一丢,小跑着趋前跟随,还一个劲地讨好:“公子慢些,入了夏,日头大,行宫里连棵树都没有,小心暑气哩!香堇姐姐,快去拿把罗伞来,我替公子撑着……”
香堇简直叹为观止他拍马屁的样子。
一直到出了行宫大门,在马车前辕坐定,江潮生才安静下来,他坐在高头大马之后,左顾右盼,神气得不得了。
可惜乐极生悲,叶景行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进来伺候。”
江潮生慢吞吞地挪进车厢,远远地缩在角落里:“公子,有什么吩咐?”
叶景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车厢地板上敲了几下,不耐烦地说:“茶,香,点心。”
接下来,江潮生就小陀螺一样地在车厢内忙碌,第一次见识到富贵人家的马车有诸多花样,侧壁翻下来是雕花小案,中间的地板掀起来是暗格,小茶壶用绸缎夹棉的包袱裹着,茶水倒出来依然滚烫清香,配上四样干果四样点心,还有巴掌大的小香炉,燃着清冽好闻的祥云片。
他手忙脚乱,额上汗都渗出来了,叶景行却慢条斯理地打开折扇,端庄文雅地轻轻挥动:“蠢材,买来两个月了,连伺候主子都不会,带回京城去也只会给我丢脸。”
“啊?公子要回京?”江潮生眼睛都亮了,傻乎乎地笑着说,“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一定比江洲城大很多吧!公子可千万要带上我,我也想去见见世面呢。”
叶景行唇边噙着一抹冷峭的讥笑,黑眸直直地看入他眼中:“你真想跟我去京城?”
“当然啊!”
“如果我说,我既不希望你去京城,也不希望你留在江州呢?”
江潮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疑惑的憨笑:“那我能去哪儿?”
“天涯海角,随你心意,我发还你的卖身契,再给你一笔银子,你离开江州,如何?”
叶景行紧紧盯着江潮生的脸,后者回以温和的微笑,却拒绝得斩钉截铁:“不好吧,江州是我熟悉的地方,很多熟人朋友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
“那你刚才听说要去京城,那么兴奋?”
“因为有公子在啊,我是要跟着公子的。”江潮生翻出了一块白麻的抹布,熟练地擦起雕花小案来。
叶景行注视着他的右臂,行动灵活,毫无异样。
“我听说,你和香堇第一次见面,是在大街上英雄救美?”不等江潮生回答,叶景行突然倾身过来,和江潮生四目相对,近到呼吸相闻的地步。
他紧盯着江潮生的双眸,低声问:“如果今天我们也遇到了杀手拦路,你……能照样护着我逃生吗?”
江潮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皮糙肉厚,只有挨打的份儿,公子你放心!真要有杀手,我一定抱着他的大腿阻拦他行动,你就趁这个机会快跑!”
说完,他看叶景行依旧凑在面前不动,眼睛专注地打量着自己,心慌了,也小声问:“真的有杀手啊?”
叶景行注视着他,把他的细微表情全数收入眼底,摇摇头,自嘲地一笑,往后倚靠在厚垫上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算了,你这种滑头,总是有办法的。”
万花楼最美的时候是晚上,入了夜,红灯笼一串串地垂下来,小窗内烛光摇曳,大堂里灯火通明,起起伏伏的亭台楼阁和江面上的彩船画舟交相辉映,让天上的星月都为之黯然失色。
但正午时分,阳光洒在半透明的蚌壳窗上,反射出璀璨细碎的光芒,绸缎彩锦随风飘下栏杆,在风中舞荡,也是柔媚万千,让经过的人忍不住驻足张望,心驰神往。
叶景行下了车,却没有停留,举步向楼内走去。
小王太监早在门口等了半天了,立刻推开看门的龟奴,哈着腰趋前奉承:“劳烦公子走这一遭,殿下若知道公子肯来,不知道多么欢喜。”、
“他不知道我要来?”叶景行诧异地问。
小王太监苦着脸,小声说:“昨日喝醉了,睡到现在还没醒呢。”
为了补救,他赶紧说:“醒酒汤熬好了,碧水香也备得了,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叶景行的目光放在了他们经过的路上,万花楼据说是从一栋楼加盖而来,发展到如今江边相连相倚的建筑群,后面还有码头,可供客人游船玩乐,楼中更是曲径通幽,处处惊喜,也许客人无意间推开一扇门,就有一位巧笑倩兮的美人儿迎上前来。
幸亏此时姑娘们大多在休息,他们经过的地方门户紧闭,一扇扇都关得紧,偶尔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莺声燕语,隐隐约约,勾人心弦,仔细去听,却又没有了,只有那一股无处不在的甜香萦绕在身边,沾衣盈袖。
叶玟杰住的地方属于贵客下榻所在,推开门,他正倒在象牙席子上,穿着单衣,抱着个竹夫人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嘟嘟囔囔的。
一进门,就闻到了满满的酒气,叶景行不悦地竖起了眉毛,折扇一指:“拿盆凉水来,泼醒他!”
江潮生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去端一边的水盂。
小王太监吓得手里的醒酒汤都拿不稳了,苦苦哀求:“公子,您和殿下以后在京里还要见面哩!”
动静大了点,叶玟杰被惊醒了,他这几日本来就噩梦缠身,靠着醉卧美人乡勉强入眠,听到叶景行的声音,想到自己面临的一系列麻烦事,心虚和怒火同时涌上心头,翻身骂骂咧咧:“叶景行!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是啊!你多好啊,我搞砸的事,你接过去办好了,现在纪知府一定正写折子给你请功呢,你得意了吧!?”
叶景行面无表情,眉毛都没动一下:“我什么都没做。”
他冷笑着站在门口,不欲往里再迈一步:“我只是住进了行宫坐镇,纪知府自有他一套章程,赈灾事宜办得极其利落,现在灾民已经陆续返乡,你看,只要你坐在那里当一尊泥胎木偶的菩萨,不动不说不乱惹事,这功劳本来可以是你的。”
叶玟杰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突然酒气冲天地闹起来:“那我怎么办!?我活该吗?我是嫌流民给我惹麻烦,但我没想害人啊!”
他突然冲上来要拉扯叶景行:“景行,好兄弟,咱们都姓叶,是一家人啊!那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都是老范小刘小顾他们沆瀣一气,瞒着我干的,我是受蒙蔽的,我也是受害者,要杀该杀他们啊!”
江潮生不动声色地伸出一只脚,叶玟杰心神大恸之下没有注意到,正好绊倒,哎呦一声趴在了地上。
好像在给叶景行磕头一样。
叶景行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连鞋尖都不愿意碰到叶玟杰,转身吩咐:“给他梳洗更衣,找个空房间我等着。”
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龟奴急忙迎上来,要引导他离开,江潮生跟在后面,叶景行却站住了,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不必跟着,去瞧瞧你的老相好罢。”
大约知道叶景行身份不同,他被恭敬地请到一间精室之内,陈设布置甚至比刚才叶玟杰所在的阁子还要繁华富贵,而且样样都符合曾经在金满堂,香堇挑剔吩咐过的要求。
脚下的波斯毛毯厚软如云彩,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角落里两盆白色香花,幽幽吐露着芬馥的香气,一挂闪着柔和辉光的珍珠帘把内室与外厅隔开,看不真切,却更添几分诱人深入的魅力。
叶景行并不惊讶,仿佛是早有预料,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才缓步上前,坐在了椅上,冷淡地说:“我无需人伺候,你可以出去了。”
香风拂动,内室里传出清脆的娇笑,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掀开帘子,浑圆光润的珍珠和她白嫩的手指比起来也黯然失色,少了三分凝脂白玉般的软媚温香。
“叶公子。”她敛袖盈盈拜倒,“妾乃百花深处主人,妾名婀娜。”
江潮生眼看叶景行一走,叶玟杰又发了疯,打滚撒泼地不肯喝醒酒汤,小王太监已经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自己了,迅速转身,脚底抹油。
他也不敢乱走,就站在走廊上趴在窗口望呆,心里思索着今天在马车上叶景行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提到回京,那就是要离开江州?在别的地方,有人还需要‘公道堂’罢。
那自己是必须跟着他的,打又打不过,只能慢慢地寻找机会,找出后面控制叶景行的那个人,再慢慢地跟他说。
但是要去京城啊?江潮生发愁地摸着下巴,京城的丐帮他不太熟。
“咦!?小江哥!”楼下突然传来喊声,他回过神来,惊讶地看见张发财提着食盒,笑容满面地冲他招手,胖脸上是都要溢出来的喜悦。江潮生恨不得跳下去捂着他的嘴,只好扒着窗棂,探出身子低声制止:“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好光彩的吗?”
张发财喜滋滋地举起手里的食盒:“我来给阿水姑娘送小馄饨啊!”
那语气那表情,简直比光宗耀祖还要神气。
噔噔噔地踩着楼梯上来,张发财的嘴就没停过:“我就怕阿水姑娘吃面吃腻了,陆大厨不是病了嘛,现在还没好呢,我亲自跑到他家里央求他做的……”
江潮生顺嘴问了一句:“他看着还好?”
“见面没有拿锅铲打我,也没骂我,倒是手把手教我调馅来着。”张发财略有些惆怅,“他说病好了也不在鼎香楼干了,要回老家,唉,我做的绉纱馄饨始终差他一点,以后阿水不爱吃可怎么办。”
张发财絮絮叨叨地说着,带路的龟奴瞪了好几次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个跑腿的这么多话?!惊扰了客人和姑娘,你们担待得起吗?”
江潮生斜着眼刚要开口,张发财已经点头哈腰捂住了嘴,还拉了他一下。
果然,这家伙一遇到阿水姑娘的事就变成软骨头了。
等七拐八拐地到了阿水的房间,门推开,里面却没人在,张发财忧愁地咂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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