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用过度的橡皮擦。
不是擦去铅笔痕迹的那种,而是专门用来擦拭那些淤积在器物深处、已经发硬变质的情绪污垢。每擦一次,自身就消耗一层,留下满地狼狈的碎屑。
此刻,他指尖之下的,就是一块格外顽固的“污垢”。
一颗灰扑扑的硅胶压力球,来自一个名叫王工的程序员。它躺在铺着深绿色绒布的工作台上,在唯一亮着的旧台灯光晕下,貌不惊人,却像一颗浓缩的、腐烂的情绪果实,正持续散发令人窒息的“气味”。
那不是物理的气味。是只有林凡的“触觉”才能捕捉到的东西。当他的指尖肌肤与物体接触,当他的心神略微放松那层自我保护的本能屏障,那些不属于他的情感碎片便会汹涌而至——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更原始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质感。
他闭上眼,任由感知沉入。
粘稠。像陷入尚未凝固的沥青池,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只会让那黑色的绝望更紧密地包裹上来,连呼吸都被剥夺。
细碎。无数“完了”、“来不及”、“是我的错”的尖锐碎片,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又像混在沥青里的玻璃碴子,随着每一次心跳碾磨他的神经末梢。
冰冷。一种深不见底的、连绝望本身都冻结了的疲惫,仿佛灵魂被遗弃在永夜荒原,连呼救都显得多余。
“林……林师傅?”
王工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将他从这令人窒息的泥沼中惊醒。
林凡猛地睁开眼,仿佛溺水者浮出水面,不动声色地将微微发抖的右手收回桌下,攥紧,试图用指甲陷入掌心的微弱痛感来确认现实。他看着对方苍白如纸的脸、深陷发青的眼窝,以及那无意识不断互相摩擦的食指和拇指——那几乎就是他刚才感知到的内心景象,精准而残酷的外在显影。
“王先生,”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过度专注后的沙哑与疲惫,他需要寻找一种对方能理解的、近乎隐喻的说法,“这东西……‘气压’很低,低得吓人。握在手里,是不是感觉不像解压,反而更像……心里被塞进了一团浸透水的湿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坠,堵得喘不过气?”
王工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在灯光下有瞬间的收缩,像是沙漠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激动得几乎要抓住林凡的手,语无伦次:“对!对对对!就是湿棉花!还像……像有无数小虫子在脑子里爬,啃噬你的注意力!越捏越心慌,越捏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朋友,就上次那个修怀表的,他说您这儿……有点特别,能处理这些‘不对劲’的老物件,或者……别的什么‘沾了晦气’的东西……”
林凡心下苦笑。林凡,平凡的木,淹没于林的木。父母给他取名时,大抵只盼他如寻常林木,不求参天,但求安稳生长,隐于众木之中。谁料他会成为这样一片被动容纳他人风雨的林子?每一阵风吹过,别的树或许只是枝叶摇曳,他却要清晰感知每一片叶子被撕扯的痛楚,每一根枝条承受的重量。他的名字,像一句谶语。
送走千恩万谢、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王工,工作室重归寂静。空气中漂浮着老木头、清漆、矿物颜料和岁月沉淀下来的、混合的宁静气息。这是他小小的避风港。工作台一侧,摆放着他正在修复的器物:一只清代的青花瓷碗,碗沿的缺口已被细心补全,只待最后打磨,它散发着制瓷匠人专注的火气与历代主人使用时留下的、温润的烟火气;一把民国的紫砂壶,包浆厚重如玉,触手便是悠长岁月摩挲出的、近乎禅定的平和。这些老物件,是他平日里的慰藉,是他在汹涌情绪海洋中的浮木。
可今天,这颗现代工业产出的、散发着浓烈精神恶臭的压力球,像一颗投入静湖的顽石,霸道地搅乱了空间的平衡,也污染了他内心的秩序。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在那粘稠绝望的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白纸黑线般清晰的、绝对不属于王工本身的“杂音”。
它稳定得可怕,冰冷得毫无生气,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数学的精确,像一段被精心编写、设定好频率的恶意程序,不断重复、放大、扭曲着宿主本就存在的焦虑。它不是在表达情绪,它是在制造和催化情绪,如同在培养皿中投放的菌种。
这感觉,与上月那个妆容精致、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女企业家送来的古董怀表如出一辙。那块金表散发出的贪婪的冰冷,也曾让他如坠冰窟,仿佛触摸到了某种毫无人性的掠夺本质。
是巧合吗?接连碰到这种被“污染”的物件?还是……某种他尚未看清的阴影,正在这座城市里悄然蔓延?
“真是……没完没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落在过分寂静的空气里,毫无回响,只加深了那份孤独。他这个名字,这具身躯,是否注定要与这些“非凡”的、沉重的麻烦纠缠不清,直至被彻底压垮?
他尝试调动心神,再次用自己的方式去“净化”它。指尖轻触球体,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再次启动,精神力化作无形的手术刀,试图梳理那些混乱纠缠的情绪丝线,找到那个冰冷的、不断散发污染的核心“杂音”。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感知着那东西的轮廓——它像一枚植入神经深处的毒刺,带着倒钩,与王工本身的情绪网络紧密缠绕。强行拔除,恐怕会直接撕裂宿主本就脆弱的精神。
反噬的力量比他预想的更猛烈。一股尖锐的眩晕感袭来,伴随着强烈的恶心,直冲喉咙。他猛地松开手,扶住冰冷坚实的工作台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胃里翻江倒海,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沿着太阳穴滑落,滴在绿色的绒布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不行。这东西,比他想象的更“毒”,更狡猾。它不再是简单的情绪残留,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寄生”。
他必须寻求帮助。独自硬扛的代价,他可能支付不起。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有些刺眼。他划开,几乎没有犹豫,拨通了那个他极少主动联系,却总能在他最无助时提供一线指引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那边传来咿咿呀呀、韵味悠长的京剧背景音。
“胡老,”他省略了所有寒暄,声音里的疲惫与紧绷无所遁形,“是我,林凡。我又碰到了……‘那种’东西。比上次那块表,更……‘黏人’,像跗骨之蛆。”
电话那头的京剧声被调小了,几乎微不可闻。胡老安静地听他用带着压抑焦躁的语气,描述了王工的状态、那颗压力球带来的异常感受,尤其强调了那个稳定、冰冷、仿佛具有生命般在放大负面情绪的“杂音”。
“……我觉得,我可能搞不定。”他最终承认,声音里带着点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解脱。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有时候比毫无希望地硬撑要轻松得多。
“林子,”胡老的声音慢悠悠,却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这‘凡木’之躯,再能承重,也有极限。风吹雨打,林木尚可承受,但若地底涌出的是毒泉,你又能过滤多少?有些‘病’,根子不在心,而在‘源’。你一个人,挖不到那源头,反而可能被毒气所伤。”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放任不管?”林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去换个思路。你那套靠‘感觉’的法子,到了需要尺子来量的时候了。”胡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认识个‘怪人’,叫陈砚清。在城南大学里教逻辑学,研究的就是‘思维的形状’。他那个人,说话做事,像块沉在砚台里的老墨,又硬又黑,初接触硌得人慌,但若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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