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热息吹得他晕头转向,她的声音在耳畔梦话似的不真切。
好一会儿裴照野才明白她说了什么。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这个雒阳来的小公主有种迂腐天真的书生气。
但偶尔,比如在这种时刻,他又疑心她之前那些良善不知世事都是装的。
否则她怎能仅凭三言两语,就一路所向披靡地往他心里钻?
简直挡也挡不住拦也不知如何拦。
“……这能一样吗,小公主,你可不是自己走到这儿的,你是被人强拧下来的香瓜,滑不留手,一路乱滚,最后才滚到我这条道上。”
背上的分量很轻。
然而裴照野看着前路,稳健的脚步却莫名放慢每一步都迈得郑重其事。
“这不叫汇合这叫山水有相逢,逢过了山不转水转虞山还在这儿,燕水却会浩浩荡荡,绕山而过一去便不回头。”
之前以为她是雒阳来的宗室女时他便不想招惹麻烦。
如今知道她是明昭帝最宠爱的清河公主更知留不住她。
在红叶寨时说的那些话什么答应他的求娶以后跟他一起养狸奴,他只当是小姑娘的一时兴起。
有些话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是真的就够了未必非得实现。
然而背后的少女却仿佛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谁说的?”
骊珠语调轻松道:
“《论横》有言‘雨从地上不从天下见雨从上集则谓从天下矣其实地上也’——燕水怎么就奔流不回头了?人间落一场雨照样又在虞山相逢。”
裴照野听见她笑。
她道:“都叫你多读点书了。”
她读的那是什么歪门邪道。
裴照野瞥了一眼头顶。
天王老子来了雨也得归庙里的龙王管。
从三门走到膳房门外裴照野才将她放下来骊珠有些意外。
裴照野一边挽袖子一边道:
“裴家这膳夫十几年了还是老一套那几个菜没什么好吃的。”
“你要亲自下厨呀?”
他从膳房里端了叠糕点给她垫肚子回头却见她用一种格外怀念的目光望着他。
怀念?
他下个厨她怀念什么?
“有什么想吃的?”
骊珠接过糕点抿唇笑道:“是你做的都可以。”
裴照野盯着她。
从哪儿学的
自从前世裴照野死后她已许多年没尝过他做的膳食。
趁他下厨的功夫骊珠也没闲着她让人将昨夜没看完的册子搬过来在这里继续看。
“……公主可是在疑惑为何这位施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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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大人明昭十四年还是督邮明昭十六年就变成县君了?”
骊珠抬起头这才发现顾秉安不知何时也来了。
见骊珠看过来他刚要恭敬见礼就被骊珠拦下。
“你说为什么?”
顾秉安微笑:“因为咱们这儿有两位施照。”
骊珠恍然又拿着册子问他:
“这上面记载明昭十五年这位施照大人贪了五成的河堤款我依稀记得明昭十六年各地洪灾不断灾民无数光是为了赈灾朝廷就花了四十万钱还有两百石粮但我印象中需要赈灾的几个郡县里却没有伊陵郡这是为何?”
修河堤的钱被贪了遇上发大水却没有灾民这倒是奇事。
听了这番话顾秉安的神情有显而易见的意外。
“四五年前的事公主竟记得这样清楚?”
长君插话:“莫说四五年就算是十四五年前只要公主看过的文书卷宗都是十行俱下过目不忘。”
顾秉安抬眸飞快的瞧了骊珠一眼。
他幼时在乡学开蒙曾见同窗之中不知何日开始多出了几个女娃。
一问才知那年明昭帝特许清河公主入兰台由当朝太傅亲自开蒙上行下效不少家里宽裕的乡里百姓以此为例提着束脩也要送自家女孩进学。
虽然这些女孩大多也只在乡学待到十岁左右读过几本《诗经》《开蒙要训》之类的便放回家。
但在当时民间也是议论纷纷闹了好一阵风雨。
顾秉安当时还听同窗议论:
公主若想开蒙找个老师在自己寝殿内随便学学不就行了?
入兰台拜太傅为师竟同皇子一个待遇更古未闻啊。
就连他当时也无不嫉妒地想:
这么厉害的大才去教一个公主岂非杀鸡焉用牛刀?
没想到是他见识短了。
四五年前的政务随便一提便记得如此清楚这位公主在兰台
“伊陵郡那年的确有三县河道决堤受灾百姓上万之众。”
“上万?”骊珠错愕。
“没错”顾秉安看了一眼那本册子“公主若再往后翻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笔记录是督邮在裴府设宴款待鹤州刺史的记录。”
骊珠立刻翻了翻果然在后面看到了鹤州刺史的名字。
一州刺史赴宴和有监察之职的伊陵督邮秘会**一千金。
“那此事郡内是如何解决的?”
“上万的灾民如何解决?大灾之后这些百姓家中财帛存粮荡然无存便只能卖田**活命田落到豪族手中良民变成家奴佃农但豪族也吞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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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数量的灾民,于是便有了**——
顾秉安眸色凝沉,神情间似有隐痛。
骊珠忽而明白了什么,朝膳房里瞥去一眼。
灶火炽烈,年轻匪首立在大火前,神色从容地掂着铁锅。
丹朱在底下替他添柴拉着风箱,不小心火太大,撩到了他一点发尾,裴照野冷睨了她一眼,丹朱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明昭十六年大灾,明昭十七年,虞山建起了红叶寨。
骊珠收回视线,静静看着他:
“所以,鹤州一带最大的盐枭,就是你们。
除了贩运私盐,骊珠想不到第二种办法,能在不**的情况下养活这么多的灾民。
闻言,顾秉安终于缓缓抬眼正视眼前的公主。
他拱手行了个大礼:
“当时生死存亡之际,为求生存,实属无奈,在下略读诗书,亦在县内官衙当过几年小吏,明白盐铁官营,实是关乎举国存亡的大计!若得一条生路,我等又岂会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行当?
骊珠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之前听他言谈,多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咬字铿锵,语调决然的模样。
她扶了扶他的胳膊:
“你先起来……
“公主!顾秉安却反过来握住骊珠的手臂,“您在红叶寨这些时日,可曾见过红叶寨的山匪打家劫舍?**妇人?
“那倒是没有……
“我们虽然落草为寇,却也不是那等欺凌弱小、好逸恶劳的奸贼!其中一腔报国热血无处挥洒的好汉,大有人在!
骊珠被他抓得怔怔不敢动:
“可是那日在寨内的食舍……
“红叶寨上下两千余人,还不算虞山依附寨子的三个村子,他们岂能代表所有人?公主若是得空,我安排公主与他们一见,便知我所言非假!
骊珠支吾道:“可是你们山主……
“这时候就别管山主了。
顾秉安话音刚落,就觉得背后悚然一寒,有人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凌空提溜到了一边。
裴照野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笑道:
“顾秉安,你想当官想疯了是吧?
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跌坐在地的顾秉安喉间一紧,浑身僵直。
“山主。
他苦笑:
“纵观历朝历代,岂有家国飘摇,山匪偏安一隅的道理?今日红叶寨兵强马壮,尚可抵挡,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呢?不论是南雍缓过这口气,还是北越一统天下,我不单是为我一人筹谋,也是为寨子上下所有人纵横谋划啊。
“一边儿呆着去。
丹朱端着给他的食案,踢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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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留在红叶寨,自去寻你的出路,我反正死也要死在寨子里,绝不被招安。”
顾秉安叹了口气。
嘴里念叨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默默端着食案去一边吃了。
骊珠观察着几人神情。
丹朱虽是冷言冷语,却并未真的动怒,裴照野亦是神色平和,显然,这种对话并非第一次出现。
骊珠心念微动。
她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世裴照野回到裴家,取代病秧子裴胤之,求学入仕,前往雒阳——这一切行动迅速,目标清晰。
那虞山红叶寨呢?
骊珠不知道在她和裴照野成婚前,他有没有回过伊陵郡,但在他们成婚的三年中,除了打仗,他从没离开过雒阳。
而且,就连期间朝廷巡盐剿匪,骊珠亲眼所见,他从没一丝心慈手软。
红叶寨发生了什么?
“……琢磨什么呢?”
裴照野的阴影落下,他放下食案,半蹲在她面前。
“不知道你口味,尝尝看。”
骊珠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满案菜肴,与前世一般无二,不知为何,她喉间有些酸涩。
裴照野见她神色异样,回头瞧了一眼。
“你跟她说什么了?”
顾秉安轻咳一声:“坦白从宽而已……”
“公主知道你是个大盐枭了!”长君抢话道。
“你个搓鸟——”裴照野沉眸,抄起手里的竹著就朝顾秉安飞去。
丹朱倒是无所谓:
“这有什么,迟早要知道的嘛,小公主,你生气了?我也不替我们这些人开脱,贼就是贼,偷的也确实是你家的钱。”
骊珠提了一口气。
她倒还挺实诚。
“你要觉得不痛快,那就留下来,狠狠花我们寨子的钱,每日穿金戴银,山珍海味,再狠狠把我们山主当驴一样使唤,给你捶腿洗脚,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骊珠愣愣听着她的话,长睫忽闪忽闪。
“你们想什么美事呢!”
长君怒斥。
丹朱指着他:“别吵,再吵把你也留下来当压寨夫人。”
小宦官脸色红得滴血。
两人争辩间,骊珠已经吃了几口饭菜,裴照野等着她的评价,她却只是低下头,兔子吃草似的干嚼不吭声。
“不如你们宫里的山珍海味,也不至于难吃得一句评价都半天想不出来吧?”
骊珠咽下口中的菜,忽而抬起头来。
“裴照野,等我回去之后,我想想办法,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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