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车扣款的数字和她手里的菊花的价格差不多。虽说换乘公交地铁会便宜一点,但是时间太久,还有坐错车的可能。梁小舞只好安慰自己,就当多买了一束花,或者说,就当今天很特别,花比以往要贵很多。
老城区的建筑比新城区暗淡,就连天空都比新城区要阴,好像太阳都不愿意多看这片破旧的城区一眼。十二月没有祭拜逝者的节日,又是下午,公墓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伴随着粗粝悠远的哀乐,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孤独。
梁小舞抱紧花束,目不斜视。但她仍然能感觉到,有一些似人而非人的影子悄悄升起,在墓碑后面窥视着她。
不和鬼魂对视就好了。梁小舞在心里默念,不要对视,不要对视。不要让他们察觉到我能看见他们。
她渐渐开始有一点气馁。墓地比她想象中大得多了,走过一层,又有一层。她还以为只有两三个墓碑,可以一下子找到那个女人,没想到放眼望去全都是整齐的墓碑。墓碑上的字大同小异。大多都是独墓,也有合葬。
连名字都不知道,能找到那个女人的坟墓吗?
如果出现在落地窗前的影子是那个女人,那她会主动出现吗?
寒风刺骨,梁小舞紧紧裹住大衣,拉过包装纸盖住花朵。越往里走,墓碑越多,影子越浓,水墨浸染般覆盖了墓地的残雪。
“王宇泽!”
梁小舞放声大喊,声音出口便被风吹散。
“王宇泽!那个和你一起进医院的,你还记得王宇泽吗!出来吧!”
一只鸟呱地大叫一声,吓得梁小舞尖叫一声,原地跳起多高。鸟又呱呱大叫,仿佛在嘲笑。梁小舞抬头怒瞪它一眼,是一只乌鸦。乌鸦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向墓地深处,落了下去。
忽然间扑棱棱声音四起,无数乌鸦飞向空中,仿佛燃烧后四散的灰烬。它们在梁小舞头顶盘旋一会儿,纷纷向墓地深处飞去,垂直下落,形成了一个虚线组成的箭头。梁小舞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心有所感。她攥紧花束,如同攥着一把花朵形状的宝剑,走向乌鸦所指的墓碑。
公墓的墓碑大多残破凄凉,也不知多长时间没人前来祭祀了。一片荒芜中,一束清新的黑白分外耀眼。
一块墓碑前的空地上,放着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菊花的花瓣兀自鲜活,没有半点卷曲发黑。显然祭拜之人刚离开不久。三四只乌鸦落在墓碑上,朝她呱呱而叫。梁小舞全身细细发抖,走了过去。
墓碑上的暗红字体已然发黑,凹陷处堆满了淤泥。
生于一九七六年二月十二日,卒于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三日。
母方丽丽,女方巧巧之墓。
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安远市物价局全体职工
花束从梁小舞的手中落下,花瓣上的水珠瞬间冻成了冰。那些说不通的问题被一条红线电光石火地串联。
怪不得姓雷那人得到了赞赏。怪不得王宇泽会离职。怪不得大家都闪烁其词,站队一边倒。她之前还疑惑,出了这么大事,怎么没听说家属前来追究?
原来方丽丽死的时候年纪那么小,还吸毒。
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是九零年代特有的惨剧。九零年代的时候很乱,但她没想到能这么乱。梁小舞压着外套口袋,慢慢抽出手机,退后一步,将墓碑拍下来。
按下快门时,她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些鲜明的幻景。二十多岁的王宇泽有着乌黑浓密的头发,爽朗的笑脸,一举一动是浪子般的漫不经心。王宇泽坐在车后座上,暗淡的仪表盘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不安的神色。方丽丽从副驾驶回过头,大波浪卷发让她的侧脸更加凹凸;红色紧身皮夹克的方丽丽坐在后座上,黑丝袜,满是铆钉的高跟靴子,踩着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置物架;她徐徐拨开垂落的卷发,低头含住橙色的香烟。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顺着座椅无力地滑下,王宇泽倒在座椅下方,脸色粉白,双眼紧闭。在车外,一只手,将堵在排气管的抹布一寸一寸拉出来。
手机在手中滑了一下。梁小舞条件反射地紧握。幻觉消失了。她仍然面对着残破脏污的墓碑。
乌鸦没有飞走,不断侧着头,左眼右眼分别和她对视。梁小舞小声说:“我刚才看到东西了。”
意料之中,乌鸦什么都没说。梁小舞又开口,声音细细地颤抖着。
“你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吗。我是说,这场一氧化碳中毒,真的是意外吗?”
乌鸦来回跳了两下,拍拍翅膀,飞走了。梁小舞半蹲在墓碑前,将花束和墓碑前原有的花束并排摆放。相比之下,那人带来的花束比她的要丰富一些。她的花束只有十三朵白菊花,那人的花束大概有二十多朵。梁小舞双手合十,低声说:“无意冒犯,我们素不相识,以后也不会再见面,请你安息。”
梁小舞起身,拍了拍外套下摆的尘土,转过去。
一刹那,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恍惚过后,她仍然站在老旧的墓地里。一片黑色的影子,不知何时,沉默地包围了她。
这些影子没有脸孔,没有四肢,只有一个隐约的人形,聚在一起,互相重叠,像无言耸立的巨人的墓碑。天光迅速暗淡。无数乌鸦在头顶盘桓。梁小舞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瑟瑟作响,她踩中了自己刚刚摆好的花束。似乎就在等这个声音,黑影向她涌了过来。
尖叫声堵在喉咙里。梁小舞像打网球一样胡乱地挥舞着包。包穿过影子,在空中舞得猎猎作响。她跌跌撞撞地朝墓地外跑去。所过之处,影子让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每个缝隙都透露出不情愿。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海浪般一波一波涌上来。
“她能看见她能看见她能看见……”
“走开!走开!”
“她能看见她能看见她能看见……”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认识你们!”
通往墓园大门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路上冰雪堆积,梁小舞磕磕绊绊,几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影子迅疾地滑行到她身边。
“她能看见她能看见她能看见……”
“走开!”
天色忽然一亮,梁小舞抬起头,原本暗沉沉的云彩里闪动着一道隐隐的光。
不是雷光,是云层后的太阳。
影子受惊般退去。梁小舞全身发抖,扶住一个广播哀乐的灯柱。片刻后,一点点懒洋洋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了破旧的老城区。
——
梁小舞推开店门时,双手依然在隐隐发抖。玳瑁猫窝成一个猫球,在柜台后面的坐垫上睡觉。邵令坐在玳瑁猫边,低头看着一本书,听见门响,抬起眼睛。
“巧巧呢?”
邵令耸了耸肩。梁小舞身子一软,靠着柜台,定了定神,摸出手机,放在柜台上方。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但我实在什么都找不到,我……我想问问巧巧,她在等的人是谁。”
邵令向她竖起一根手指,一转方向,指着货架。
“这是你和巧巧的事,劳驾,梁小舞,去把巧巧的本体找出来,好吗?”
“什么?”
邵令又朝货架指了指。梁小舞转过头。店铺内正中摆开四个货架,另有六个货架贴墙而立。每个货架上都堆得满满当当。就算一半是纸箱子,也有一半是妖怪栖居的本体。她又有什么本事,从这些东西中间将巧巧找出来?
但邵令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看书,不准备理她。梁小舞赌气走过去,一样一样东西拿起来。如果她能找到小女孩的本体,会不会有“恭喜答对”的声音?
“我在墓地看到奇怪的东西了。”梁小舞说。
邵令没出声。但梁小舞知道,整个古玩店都在静悄悄地聆听。
“对,我去了南江公墓。确实有冒险的成分。但我没办法了。整件事发生在二十七年前。当然,我不确定这件事和巧巧有关系,但我除了这件事也打听不到别的。所以我赌了一把。如果她还在,如果我能看到,那我就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巧巧在等的人。但我没看到她,在墓地里,我看到了好多好多黑影。没有五官,但是有人的样子。这些黑影追着我跑,对我说话。我不想看见,不想听见。我不可能再冒着出车祸的危险去搭讪鬼魂。”
垫着油纸的纸盒里,躺着一个圆圆的珊瑚镇纸。珊瑚是精巧的粉红色,比桃花的颜色还要清雅。梁小舞凝视着珊瑚镇纸,说:“我一定会找到巧巧在等的人,因为我想知道关闭阴阳眼的方法。有了这双眼睛,我总会想冒险,又承担不起冒险的后果。我不能再这样了。我想回到我原来的人生。”
邵令静静地问:“从此看不见高冠名,也没关系吗?”
梁小舞一时语塞,脸颊发红。“和高冠名又有什么关系了。再说我一开始就能看见他吧!”
邵令轻笑一声。
梁小舞气得深深呼吸,又无端有一种被看穿的羞恼。她对货架翻了个白眼,忽然被最上方的一个雪花水晶球吸引了。水晶球像是端坐在货架的最上方,那姿势让她隐约有点触动。梁小舞踮起脚尖,取下水晶球。
是一个非常廉价的玩具,轻飘飘的,大小刚好够握在手里。这个玩具可是有年头了,蓝色的底座边角脱落掉色,球体蒙着一层油腻和污垢。水晶球里站着一个粗糙的小姑娘,穿着白色裙子,双手张开,像是在跳芭蕾舞。梁小舞摇了摇水晶球,稀薄的雪花腾起,围绕在小姑娘周围。
“拿过来吧。”邵令说。
梁小舞一怔:“拿什么?”
“你找到的东西。”
梁小舞旋风般转过身。邵令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斜靠着柜台。
冬日的淡漠阳光穿过店门,将邵令融融地笼住。他比阳光还要苍白,怕晒似的眯起眼睛。那张脸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店铺。梁小舞呆呆地望着他。不管她对邵令有什么意见,此刻的邵令都漂亮得让她说不出话来。
梁小舞乖乖地捧着水晶球,走过去,把它轻轻放在柜台上。阳光照在水晶球上,凝固着芭蕾姿势的小女孩似乎在发着光。
“姐姐。”
梁小舞回过头。小女孩站在店铺内侧,一片阳光不及的阴影里。她还是那天的样子,神色闪动,像期盼,又像紧张。
“巧巧。”梁小舞说。
她慢慢蹲下,平视小女孩。“你在等的人,是你妈妈吗?”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
“你妈妈的名字是方丽丽吗?”
小女孩又点头,但她的动作透露出不安定。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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