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琮行伍终于走远。
黛月回到车轿,高兴地将犬崽递给江芙,却发现她神色蔫蔫的。
她对她说:“月姐姐,对不住……”
黛月一撑手臂,便上了车,顾自将犬崽放到江芙腿上。
她知道她喜欢它。
犬崽的黄色绒毛上,也有些血迹。
江芙再看看自己右肩上的血渍,拉过黛月的左手摊开一瞧,像被什么尖锐的器物戳烂了似的,果然血肉模糊,她惊道:“月姐姐何时受了这么多伤?”
灵芸站在车下,拉走她的右掌一看,上面有些许血迹但未见明显皮肉损伤,便用袖子沾点口水略略蹭了蹭,果然蹭下些血污,露出白洁完好的肌肤。
黛月微笑:“方才左手压到些石子,右手是我故意糊上去的,这样看起来更合理,也更可怖些。”
灵芸寻着轿子探望:“哪里来的石子?几时压到的?”
这么留神一寻,果然在两人脚下地面及角落发现一些黑褐颜色、大小不一的石子。
江芙看到黛月之前放在椅座上的篮子歪倒一半,青花布盖下依次滚出几枚石子,一路撒到她右边的扶座旁。
许是栗马受惊之际,车马后仰,灵芸压到黛月时,混乱中打翻了这篮子。篮中所装盛的石子便倒落出来,撒在椅座上,而黛月为了护住江芙,左手掌刚好压到这些石子,故而被戳烂了皮肉。
这番伤势,当是痛极,但她竟然一路忍着,闷不作声。
江芙皱着小脸,捧起她的左掌,轻轻吹着气。
黛月合了掌,转而安慰她:“小姐,不用担心,只是一点点痛,不打紧。”
“一点点痛……”江芙面带愧疚,“月姐姐都是为了护我才受伤。我明日向王先生讨些敛创止痛的药,用干净的布包扎一下好得快些。”
黛月默吟:“不妨事,手包扎了会影响劳作,还会耽误给小姐推拿揉按。”
江芙愈发感动:“我这腿一时也好不了,月姐姐当先想着养好自己的伤。这样罢,回头你来我房里,我帮你上药包扎,月姐姐用没受伤的右手帮我捏捏。”
黛月嘴角含笑,道:“也好。”
灵芸道:“你们一个病了一个伤了,这些擦药包扎、点穴揉按的事情,都交与我来做!”
江芙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怕给芸姐姐捏断了,万万不行!”
灵芸拾了几枚石子在手里一掂:“这些石子看着不大,但一个个都较寻常石子重坠……我看黛月的手劲可不比我小。”
江芙看散落在椅座上的石子大者有鸽蛋大,小者只有拇指大,通体黑褐、色泽均匀,但方圆不一,且边缘锋利粗砺,与一般石子差异极大。
江芙举了一枚观摩,喃喃称奇:“咦?这不是摩谟石么?”
“摩谟石,这名字好古怪,以往竟未听闻过。”灵芸道。
江芙寻了一颗略微圆些的,挡住自己一边眼睛,问道:“你们比较看看,和我的眼睛像不像?”
江禄和黛月凑近一瞧,点点头。
江芙道:“这些摩谟石,挑拣了打磨圆滑后,一颗颗旁褐中黑、色泽均匀,与眼珠最为相似。”
她再掀开篮子的布盖一看,发现里面竟还有足足小半篮摩谟石,惊道:“月姐姐今天是被母亲指派到哪里去了,怎么篮子里有这么多摩谟石?”
灵芸从中抓了一把,掂了掂,撒回去后再看看黛月——她简直不能想象她竟这样拎着一篮子走了一程!
她原先认为黛月不过是挽着个空篮子上街,不想她臂上竟挽了这么一篮子重石头。
黛月看似纤柔软弱,内在的臂力竟如此之大?
她竟一直小看黛月了?
黛月见她们两人都怔怔望着自己,脸上飞起一抹绯红:“夫人派我去朗华轩取东西,店里有位明琯夫人将这篮子交与了我,让我带回府。我以为只是寻常石子……”
灵芸道:“朗华轩不是买卖珠宝首饰么,莫非现在定安盛行将这些摩谟石做成首饰佩戴?”
她左右看了一眼,这石头与旁的玛瑙、翡翠相比,可着实算不得美观,品相越好的应当越像眼睛,将它雕琢了佩戴身上,岂不显得诡异?
不过富贵人家,多的是奇思妙想。且物以稀为贵,玛瑙、翡翠、金银见得多了,也便不稀奇了,反倒是这些罕见的物件,显得标新立异,再来些名人推波助澜、宣传推销,会受到极大追捧。
江芙道:“这些摩谟石本也不常见,以往都被信徒收集去为佛祖金身镶嵌眼睛或装饰螺发肉髻了,寻常民间确实不常见到。”
“咦?小姐如何会知,小姐又不信神佛。”灵芸道。
江芙欲言又止:“说与芸姐姐听,芸姐姐也未必听得懂。”
灵芸难得认可江芙说的实在,只嘿嘿一笑,并不驳斥。
“何止我不信神佛,母亲也不信啊。”江芙喃喃不解,“为什么母亲要这么多摩谟石。”
灵芸接道:“这么一说,我早就疑惑的很。夫人为何不派个男仆,反让黛月单独去取?黛月来了定安方才几月,又极少上街,哪里分得清这些街道,若是迷路了可如何是好?”
黛月轻声道:“府内这几日,所有家仆都被大人遣到军器坊去了,我见夫人寻人不得,便自荐去取。”
原来如此。
灵芸仍眼中担忧:“那府内应当还有其他嬷嬷婢女,当让她们陪你一道,或等我回来,让我去取也可。那朗华轩与定春医馆分明是相反方向,你果然走岔路走到定春医馆去了,这来回一折腾,需得多走一个时辰。你若是寻不回路来,被歹人抓了去,又当如何?”
江芙听着连连点头。
江禄也插话道:“出门倒不打紧,这孩子也算机灵,不会被人轻易哄骗了去。只是需得戴个帷帽遮蔽一下,不要惹上登徒浪子的麻烦。”
黛月低头,轻声应道:“阿爷,我记下了。”
江芙道:“登徒浪子对妇人无礼,是他们错在先,怎么不指摘他们,反倒怪起月姐姐来?”
江禄到车后去抓了草料喂马,又用瓢子取了些水给琚瑶,叹气答道:“小姐还小,这世界上的长短对错哪是一时能说的清。月儿她娘,当年若不是被那姓李的登徒看中了样貌,也不会被骗到东洲去……”而后他直起身子,瞧了瞧天色,嘟囔道:“时辰早就过了,也未再见什么人影。老奴需得先送小姐回府,回头再跑一趟军器坊,向大人禀明情况。”
黛月急道:“阿爷,天快黑了,你眼睛又不好,如何赶马?让我随你一起去。”
江禄摆摆手,叹气道:“月儿,你听阿爷的话,安生待在府里面,轻易不要出门,阿爷便放心了。阿爷会再叫个府里的小厮一起去军器坊,来回不过三两个时辰。大人特意交代来取的东西,想是极要紧的,若不能及时向他回报禀明,我断难心安。”
“回头寻不到小厮,由我随了禄爷爷一道去。”灵芸也用水瓢取了些清水,帮黛月把手细细洗了,“那些登徒小子总不至于见我都起歹心!”
见黛月一双手虽然纤细,但掌根爬满老茧,骨节坚硬有力,灵芸再叹道:“不过,我越发觉得黛月妹妹是学过功夫在身的!”
江禄笑道:“哪里的话,她只是比你们都吃了更多的苦罢了!”
黛月两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水渍,再跟往常一样低了头,沉默不语。
灵芸又笑道:“幸好那三王子还算温和讲理,不然许那王都头过来生拉硬拽,最后吃苦头的还不知道是谁哩!”
想到晁琮,灵芸又一番感慨:“我一开始见着这三王子,感觉天威不过如此,竟没想到殿下竟是个平易宥容之人。”
“平易宥容?”江芙惊叹,王玉宗竟能跟这四个字沾上边。
“可不是么?”灵芸道,“那都头问我们挡道之过的时候,殿下已训斥他不得动粗。那都头再不分青红皂白说我们偷藏殿下的狗,污蔑我们是包藏祸心的刺客,幸亏殿下圣明,未采信那奸人的主张。相反,殿下倒极为依重赵公子,什么事都先问了赵公子的意见。”
江芙先是静静听着,后续再重重一叹。
灵芸顾自说道:“在这定安城内,最讲礼法纲纪、品阶秩序。莫说君王之家,便是寻常官宦门第,谁不讲个尊卑有别。我听说有些官家贵府,大人回家,仆婢未及时行礼,都得挨些个板子,而他身为王子,敬重肱骨、明辨是非、体恤百姓,非但没问我们大不敬之罪,还对那都头一番训斥。三殿下亲贤远佞、宥容宽厚,大有明主之风。”
江禄听了连连点头,自责道:“都怪老奴,老奴若是提前将小姐先送回府,再来办大人交代的事件,或许便不会冲撞到殿下的行伍了。如若不是殿下他宽宥大量,未与老奴计较,小姐若被那都头问出个什么好歹,老奴真不知晓该如何向大人和夫人交代。”
见江芙面色愈发阴沉,灵芸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为何面色不善?”
王玉宗的笑脸又浮现在她眼前。
他若能亲耳听到这番溢美之词,定是得意极了。
——不对,他不叫王玉宗,王玉宗这名字怕只是他那日随口胡诌的假名。
云澜的王家,当是姓晁,晁姓名谁,她还不知道呢!
她对他一无所知,他已对她了如指掌,并且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她被众学子刁难。
正如今日,他已然谋算在胸,但仍由着赵谨与那王姓都头争执,自己还博个“亲贤远佞、宥容宽厚”的美名。
江芙冷冷一笑:“亲贤远佞、宥容宽厚?”
“对啊!”灵芸抚掌一赞,“不愧是天家子嗣,容貌气度已是不凡,温润有礼、谦逊亲和,瞧着比寻常世家公子都面善多了!”
黛月皱了皱眉,他最后那一句“抬起头来”可不谦虚亲和。
灵芸蓦地想到赵谨,补了一句:“瞧着比那赵家公子都好说话些。”
江芙突然大笑。
“小姐你笑什么?”灵芸气呼呼地双手叉腰,“灵芸说的不对么?小姐以前不也说他生性冷淡不好相与?他自己才质平庸,写不出经文,还嘲笑小姐什么来着?”
江芙道:“那都是儿时的旧事,不过去了么?那时也或许是我年幼,误会了他罢!”
小姐竟为那赵二公子说起话了?
灵芸用手扇扇脸,虽然她现在一点都不热:“好吧……那算是旧事吧,那今日呢?”
江芙之前去赵府的际遇她确实不大清楚,而且江芙那时候也确实年幼,她说误会便是误会了。
“今日怎的?”江芙不解,“他今日未有为难我们啊。”
“他今日虽然未为难我们,他今日为难的是那王都头,小姐没看他言辞之间、话里话外,条条桩桩都要置他于死地么?我看赵公子这性子和口舌,睚眦必报、锱铢必较,跟温润亲善可半点不沾边。灵芸没说错吧!”
江芙听了愈发好笑,但她也认同灵芸某些话语,赵谨的“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她在三年前便领教过了,他确实跟“温润亲善”也沾不得边。
她突然觉得刻薄的赵谨跟伪善的王玉宗,竟出奇般配。
这么一想,自她第一次认识王玉宗起,他身边每次都有赵谨身影?
黛月见江芙忽而止了笑不说,面色逐渐变得阴郁,怕她跟灵芸争执起来,便帮忙说道:“但若非赵公子对那都头步步紧逼,让他自顾不暇,我们今日之围可没那么好解。”
“嗯?”
黛月又看了眼江芙:“无论他目的为何,赵公子今日还是帮了我们忙的。至于那殿下,咱们日常也轻易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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