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焰山在三界分立前,还只是一座寻常碧峰。直到那道撕裂大地的裂缝彻底改变了此地地貌,它才得了“炽焰山”之名。
钰绝将令牌递给入口处值守的典狱使。对方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令牌与她易容后的脸,便挥手放行。
这么轻松?钰绝挑眉。
迈入结界,景色骤变。
青翠被彻底隔绝,眼前山峦土壤赭红,漫山遍野的树叶金与红交织,仿佛整个山野都在燃烧。
钰绝心下犹豫,踌躇不前。
好像从风耳楼开始,一起都太顺利了。是陷阱吗?引君入瓮?没必要吧。
她忍不住回头,驻守在入口处的三三两两的典狱使姿态悠闲,他们之后,碧空如洗,天幕澄澈,那明媚到不真实的天光,将身后的路以及结界外的世界都吞没,只留下阴影,越走越远,越远越黑。
然而,跃跃欲试的好奇与自负,终究是压过了心底的惶然,推着她往典狱司内部走去。
就像赌徒,明知道太过顺利的开局多半是陷阱,桌上那盏未打开的骰盅里十有八九藏着杀机,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揭。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别无她法了,不是吗?
钰绝毅然前行。
典狱司历经数千年经营,早已超脱寻常牢狱的范畴,俨然自成一方小世界。巡逻队伍身着玄黑劲装,正按固定路线在山间巡弋,钰绝面色自若地与其擦肩而过。
耗费半日,她方才勉强摸清这庞然大物的粗略布局。
食堂离入口处最近,不远处的山峰是演武场,尚未走近,已听到刀剑碰撞发出争鸣声,钰绝透过树林间隙望去,只见两抹身影灵活的上下窜动。
沿着主道往上走,视野豁然开朗,广阔的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广场,白玉阶梯上,一座巍峨主殿立于山峦之巅,通体由黑色岩石砌成。
钰绝没敢多停留,怕遇到认识的人,怕被人察觉她身份有异。
西侧地势较缓,连绵的青瓦白墙依山而建,隐匿在茂密的树林中。这是典狱司内部的居所。由下往上,从可供十人居住的多人通铺,到陈设清雅的独居小院,一应俱全。中间更穿插着茶香袅袅的静室和藏书阁楼。
东侧则是临时关押和审问抓捕对象的拘押室,八层高的锁妖塔落在后方,塔身黝黑,飞檐上悬挂着刻满符咒的铜铃,无风自响。
这塔是最近千年建成的,典狱司权责从最初的镇压裂缝、追捕妖魔,增添了缉拿重罪修士之责。
八层锁妖塔,罪责越大所囚楼层越高。
钰绝心下估算,她如果被抓到典狱司,按流程先关在拘押室,屈打成招后关在其后八层高的锁妖塔,按她的罪名来说,关个五六层没有问题。
不过,她八成是没有入住的荣幸,直接就被‘格杀勿论’掉了。
而她的最终目标,在后山的禁地。
她决定天黑再去探索。
在此之前,她去典狱司的食堂吃了晚餐,食堂针对那些没有辟谷的杂役和低级典狱使开放的,味道一般,但胜在免费。
她混在其中,还偷听到不少八卦,一惊又一惊。
什么‘弟子爱上师傅,囚禁其百年后自首,现在关在后面塔里,她师傅原谅了她,还说会等她’。
什么‘我的竹马竟是魔族走狗,青梅为爱屠村,只为和竹马在锁妖塔同一层相见’。
正听得入神,耳边的议论却毫无征兆地拐到了自己身上。
“说到魔族走狗,你们知道吗,那钰绝投靠魔族我可一点都不意外!”其中一人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我和她是同乡人,她早年就手刃血亲,屠戮无辜,见人杀人见狗杀狗。我都不知道她后面怎么洗白了。”
“欸,我怎么听说她是孤儿?三十年前横空出世呢。”
“横空出世?你当她孙悟空啊。”另一人立刻反驳,“我还听说她暗中修行合欢术,而且技术了得。男女不拒,左拥右抱,隔断时间就组织多人运动。我在长恒有个好友,她悄悄告诉我,钰绝这是为了讨新欢,才在秘境里对她师妹下毒手。”
“咋这样。”立刻有人义愤填膺。
但也有人没忍住,问道:“她技术真的很好吗?”。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齐刷刷看着她,她缩缩脖子,不说了。
不是!这讲的谁啊?
钰绝按耐不住,插嘴道:“欸欸!我也知道她。”
那几人立马警觉:“你谁?”
“那不重要。”钰绝把碗筷端过去,和她们坐一桌,“钰绝这个人我还见过呢,实力强大还气度无双,拳打云无师门王琉芳,脚踩灵犀阁幸子夜,就连月狐少主都给她当小跟班。”
这都是些修仙榜单上的知名人物。
“哪听到谣言啊你。”几个典狱使异口同声。
钰绝磨了磨后槽牙。
都是乱讲,这不比你们说的可靠吗?本人认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捏造了一个血肉丰满的‘魔族间谍钰绝’。从出生到成长,桩桩件件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个个都是亲自见证。
钰绝抢不过她们,几次话头刚起就被否决,那些人喊着“你根本不了解她”,就开始胡编乱造。
争不过,她索性当作听书。积极捧哏,“天呐”“真的吗”“这人也太糟糕了吧”...
气氛愈发火热,直至饭堂即将闭门,几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临别时,那几个典狱使热情地掏出灵讯符,想要与钰绝互换灵印。
钰绝以‘回归现生,不用灵讯符’为由拒绝。
“这年头哪有人不用灵讯符啊。”她们嘟囔着,结伴远去。
待几人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里,钰绝才开始自己的计划。
她一路小心避过巡逻,身形宛如鬼魅,悄然贴着山石掠行。终于,摸到了后山边缘。
一块巨大的、饱经风霜的黑色石碑立在通往更深处的路口,上面以朱砂刻着四个凌厉的大字:“禁地勿入”。
石碑之后,则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迷雾,阻挡外界的窥探,连神识探入其中都如同泥牛入海。
钰绝掏出一盏提灯,柔和清辉洒下,在迷雾中拨开一条供她行走的窄路。她没有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最初还可以听到头顶鸟雀啁啾,而随着脚步深入,那些声音逐渐远去,世界越来越安静,仿佛没有尽头。
她在其中走了多久?一炷香?
或许更久。
神识往迷雾里探查,感知到的都是虚无。但她知道,她能感觉到,某种陌生的、几乎实质可触的东西藏在雾气中,在她脸上留下濡湿。
她低下头,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泥泞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脚印,全是她的,新的覆盖旧的,层层叠叠,
忽而,耳边响起走路的声音。她抬头,看到虚影,是‘她’。
或许是十分钟前的,或许是未来的。正漫无目的的朝前方走。
然后,‘她’扭头,也看到了她,便停下了,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紧接着,前方,后方,左侧,右侧……
一个又一个“钰绝”的虚影在雾中浮现,行走,停滞,回头。
她们都看到了她。
寂静被打破了。四面八方,传来了细碎的低语,用的是她的声音:
“又回来了…”
“没用的…”
“走不出去了...”
她们一开口,钰绝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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