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下得紧,隔着厚重雨幕,裴兰瑛有些看不清晰那扇宽阔的檀木门。只是那间断的重重鞭笞之声混着嘈杂的噼啪雨声,尽数入耳。
春棠望着门窗紧闭的祠堂,竭力抑制心中焦急,上前一步为她挡住被风吹来的潮湿水汽。
“夫人,外面湿寒,回房吧。”
她已在廊庑下待了许久,细腻的脸颊上落了几滴细微雨珠,宽大的青绿袖口被水浸得显出墨色,如依水而生的重山。
春棠见她眉头皱了皱,却不说话,便多嘴问她:“夫人,许知州为何要责罚将军?”
“将军,是做了错事吗?”
许平山是半个时辰前来的,他面色憔悴,眼里亦有怒意,而他手上持着带刺的笞杖,命霍凌秋跪在祖宗牌位前,脱衣领罚。即便门窗无缝,裴兰瑛还是能听见他的怒斥,以及那声声刺心的鞭笞声。
她凝神去想春棠的话,竟一时回答不上来,更分辨不清何为对何为错。她起先以为两人之间矛盾不过是为将之路,可今日许平山让他跪在父母前受罚,她才知道这历经十年的不合并非她想的那般简单。
她知之甚少,更不该插手。
“春棠,你去寻些棒疮膏来。”
霍凌秋听见闷重雷响,思绪愈发模糊,可背处火辣辣的疼让他仍葆有些许清醒。他已解开外袍,重叠外衣搭在他跪地的腿上,身上仅留的那件白色亵衣贴在被刺划开的血肉上,他稍稍一动,便是钻心之痛。
他咬唇抬头,望见近墨色的紫檀牌位,那四方木上刻有金字,此刻却变得格外刺目。堂上未燃香烛,烛芯发冷似的黑。
许平山握着笞杖,手腕止不住发颤,他一垂头,便见木刺上血珠落地,渗透开来。他匆匆移目,可发紧的喉咙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将他眼眶逼出血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到底知不知错?”
随他声音一同落下的,是晃眼雷光与持续良久的雷声,那一声声闷雷像是想要将天地掀翻。
霍凌秋掌心贴地,“凌秋不知有何错?”
锋利的木刺深入血肉,触碰他的背骨。他五指骤然收紧,指尖苍白。
“十年前你就错了!”
“十年前也是在这,你父亲棺椁回京,放在这祠堂内。你在他棺椁前跪了一夜,第二日却不知所踪,我们寻你许久,再听你的消息,竟是你身处军营。”他一时气极,重咳起来,“你真是胆大包天,你将随你老师所学都置于何地?!”
“我没有辜负老师。”
身边所有人都望他来日身居朝堂,可只有宋文述告诉他无论身居何处,永存正心便才是真正为臣为人。而老师也亲口告诉他,他永远是他宋文述喜爱的学生。
所以哪怕舅舅怨他十年,裴今尘不解劝他,他还是不孤单地走这一条路。
“没有辜负?”许平山气得发笑,浑身涌起一阵一阵钻心剜骨的疼。
“你可敢将此话说与你父亲听?他在时不愿你舞刀弄棍,不希望你像他一样不顾性命在疆场厮杀。可你呢?竟在他死后弃了所有期待。”
“我说过……”他倒吸一口气,额头汗珠划过脸颊,坠在地上,“待我见到他们,我会诚心诚意地向他们赔罪,他们要怨,要怪,我不会有怨言。”
许平山仰面,深深吸口气。只要他肯服软,哪怕是落出一滴痛悔的泪来,他定会将笞杖丢弃,不再责怪他。可他仍不肯认错,甚至不肯流露一丝软弱。血将原本白净的亵服染红一片,肌肤之痛不能摧毁他分毫。
“冥顽不灵!”
“往后,不要再做什么将军!”
他缓缓收回五指,指腹贴紧湿润的掌心,他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来,“可是舅舅,你也曾是一个将军。”
“幼时,父亲不愿我往后为将,可你从未像他一样,反而有时教我武略,甚至瞒着父亲教我举剑。这样的事,舅舅真的不记得了吗?”
许平山瞪大眼,眼里血丝恐怖,喉间涌上一股腥气,“你住口!”
他自顾自继续开口:“为什么舅舅后来要离开军营,为什么不再教我剑术,为什么要和父亲一样逼我留在京城?”
哪怕血肉剧痛让他丧尽全身气力,可他平静且微弱的话仍旧流露埋藏内心最深处的疯狂。十年,他第一次在许平山面前问这些话,顿觉无比快活,甚至连背处的伤痛也淡去许多。
他句句直戳心肺,让人退无可退。许平山后退半步,嘴角止不住颤抖。
“是我心盲,当年就不该私自教你剑术,更不该与你说起疆场之事,是我的错!”
“舅舅是怕我死,对吗?”
他说得坦然,不避讳生死之言。生也好,死也罢,这些于他仿佛一阵云烟。
“舅舅,我在军十年,怎会怕皮肉之苦,又怎会惧死?”
疆场刀剑之声犹在耳畔,挥剑时的片片血影映在他眼前,而衣冠之下的疤痕将冰冷刀剑留在他的身上,成了他最清晰的记忆。
“是!你不怕,可你知不知道……有人害怕你死!”他的声音终于显现不舍与心痛来,“他们就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也就只有你这一个外甥,他死了,你表兄也死了,所以你……绝不能死。”
“你们霍家上下只有你一人,倘若你死在疆场,我如何对得起他们,我这一生又该如何活?来日黄泉再逢,我亦无颜面见他们。”
雨声急促,檐角悬着的铃铎随风晃得清脆。
“舅舅不要再劝我了,我这一生只走这一条路。”
“可你休要再想河湟。”
许平山似乎在妥协,只是同时要夺去他内心坚定的那一块儿,让他无法再往前走。
“我不能。”
话刚出口,又一杖打在他身上,身后湿润的滚烫硬生生将他喉间逼出一声被压抑的痛呼。
他直起腰身,“舅舅和父亲在边疆时难道不曾想过此地,三十年前的和议究竟是妥协还是本心,你们又可曾愿意?此话我问不了父亲,还请舅舅告诉我。”
许平山抬起笞杖,血顺着杖身滑到他掌心,原本紧握的手瞬间失力。笞杖在掌间滑动,险要落地。
“一战可胜,一战可败。胜则名,败则死。霍凌秋……你当真以为你是百姓口中骁勇善战的将军?若不是你能立下战功,除了我们,又有谁能容得下你?”
“你此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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