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僵着身子缓慢低头,骇然发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是一只用粗糙白纸糊成、关节处用细竹篾绑定的纸手。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只见牵着自己的,是一个做工粗糙、脸上两团夸张红晕的男童纸人。
“啊!”她惊叫一声甩开手,连连后退。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自己的身体——不再是熟悉的T恤牛仔裤,而是泛着冷光的白纸。手脚都变成了轻飘飘的纸筒,活动间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渺渺,愣在院子里干嘛?快进来,姥姥给你切了西瓜!”姥姥熟悉而慈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苏渺猛地地转头,看到“姥姥”系着那件她记忆中最常穿的、印着芭蕉叶的围裙,站在门口,脸上是用颜料精心描绘出的温暖笑容,眼神却是两个空洞的墨点,充满了僵硬的“疼爱”。
“姥爷”则坐在八仙桌旁,戴着一副纸糊的眼镜,手里拿着一份纸报纸,转头看她时,脖子发出“嘎吱”的轻微摩擦声。
这一切她幼年时最熟悉的场景,但此刻看来,却无比诡异。温暖的家,慈爱的姥姥姥爷,都是纸糊的假象!
“来了,姥姥!”她听到自己的纸嗓子发出设定好的了的、孩童般雀跃的声音,双腿不由自主地迈开,走进了屋子。
苏渺只觉毛骨悚然,想控制住自己的纸手纸脚停住,但是这个纸糊的儿童身体完全不听她的指挥。
她一路战战兢兢地进屋,发现屋内的陈设一丝不差,但所有东西都带着纸制品特有的单薄和虚假感。
“我们渺渺今天真乖。”
“姥姥”递过来一瓣用红色颜料画出来的西瓜,那“西瓜”甚至散发着一种甜腻的气味。
苏渺的纸手接过,一种奇异的“西瓜好甜、姥姥好疼我”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试图麻痹她的神智。
就在这时,西屋纸做的门帘被掀开,一对男女纸人僵硬地同手同脚走了过来。是她的“爸爸妈妈”,比现在的模样年轻了二十来岁,是她幼时记忆中的样子,俩人脸上用颜料画着笑容,却毫无生气。
“渺渺,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爸爸”举起手里一个纸糊的铁皮青蛙,关节僵硬。
“妈妈”则走过来,纸做的“手”机械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却无比温柔:“乖女儿,今天有没有听姥姥姥爷的话?”
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泥沼,想要将苏渺吞噬、同化。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家庭氛围。她几乎要沉溺进去,告诉自己这就是真的。
苏渺咬着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清醒,却发现根本没有疼痛的感觉。
二十年前,她爸妈为了要二胎,带着她在姥姥家躲计划生育。当时刚到姥姥家她不适应,总是哭闹,姥姥便常常买西瓜、桃子各种水果哄她,姥爷则会抱着她讲故事。爸爸妈妈也心疼她,给她时不时地买小玩具。
但是,她努力告诫自己,现在的这个纸扎的世界应该是那妖怪探查到她的记忆后制造的,而且那个妖怪还努力要控制她的感觉。
晚上,“妈妈”摆出一桌用纸做的,画了颜料的丰盛饭菜。苏渺发现自己竟然突然又成了大人,纸手纸脚都变大了,身高也跟现在的自己无异。
吃饭时,“姥姥”放下轻飘飘的纸筷子,用那对墨点眼睛看着苏渺,纸嘴巴开合,发出歉疚的声音:“渺渺,姥姥以前不该骂你。那年……你妈妈流产的事,不怪你,你那时候还小,生病了难受,哭闹是正常的。是姥姥没搞清楚情况,错怪你了。”
妈妈也叹息着道:“是妈妈自己没走稳当,跟你没关系。”
那段带着刺痛和内疚的记忆浮现出来。苏渺纸做的躯壳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悸动异常,眼眶酸涩,纸手颤抖。
那是来姥姥家住的第三个月,姥姥去学校上课,姥爷作为村里的支书,帮争地埂的两户村民调解矛盾,爸爸给村里二姥爷家翻盖堂屋,于是只有五岁的苏渺便跟着妈妈一起到隔壁邻居家打麻将。
当时妈妈怀胎四个月,因为养胎无所事忙,便常会和几个邻居家的年轻媳妇搓几圈麻将。
彼时天气转凉,苏渺感冒,一直咳个不停,吃了药也没什么用。妈妈怕她传染给自己,虽然带着她到了邻居家,却是让她一个人在大门下面玩玩具。
当时的苏渺咳得胸口发疼,自然不像平时那么乖,便闹着非要妈妈抱着自己。妈妈被她闹腾烦了,起身拉着她要带她回家,谁料在出门时被凸起的一块砖头绊了一跤,连着小小的她一块摔倒在地。
等苏渺爬起来,看见妈妈身下一滩鲜红刺目的血,然后就听到旁边的年轻媳妇们的惊呼,还有她妈妈的惨叫。
她妈妈流产了,孩子四个月大,是个男孩。
她本来可以有个弟弟。
记忆中全是混乱,姥姥的点着她额头哭着说:“克母亲的小丫头!”姥姥和爸爸唉声叹气,她哭了好久都没人管。
后来,不太懂的她记住了一个词:宫腔粘连。
长大了些后她才明白,妈妈流产时去的是县里的小医院,当时医生宫腔操作不当,导致子宫内膜基底层受损,术后粘连闭锁,再无法怀孕!
自那以后,爸爸开始酗酒,妈妈开始连夜打麻将,苏渺成了散养的孩子。她努力学习,努力考上了211大学,家里的氛围才渐渐好转,爸妈开始开饺子店,只是经营不善,又碰上现在这个经济形势,亏损严重。
但是苏渺从来不怨爸妈,她总觉得是她毁了本该一儿一女的家庭。
尤其是那年冬天,姥爷被查出得了重病,冬日里反常地想吃杏子。但是那时家庭条件一般,冬日里很难买到新鲜杏子。妈妈好不容易买到了杏干给姥爷,当时五岁的苏渺不知道这是给姥爷吃的,觉得酸酸甜甜很美味,便吃掉了大半。
妈妈发现后大怒,伸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她本就有冻疮的小脸立马就肿胀流血,当时姥姥因照顾姥爷不清楚她为何挨打,听到她的哭声心烦,让妈妈把她领出去玩。躺在病床上的姥爷忍着难受斥责女儿怎么能打孩子。
那时的她又是惊惧,又是委屈,不让妈妈碰自己,一个人跑到大门口哭了很久。
第二日,姥爷去世。
连着几日家里兵荒马乱,那个疼爱她的姥爷再也看不见了,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吃杏子和相关的任何东西。
想到此处,苏渺只觉心里揪疼。抬头望向一旁纸扎的“姥爷”,哽咽道:“我当时不知道那些杏干是妈妈买给你的。对不起!”
“姥爷”纸褶子堆出笑容,两个点墨的黑眼珠子盯着苏渺开口:“杏干的事儿是你妈过激了。渺渺,姥爷其实不爱吃那晒干了的杏干,酸唧唧的,硌牙。你吃了就吃了,姥爷一点都没生气,真的。”
“真的吗?”苏渺带着哭腔问。
“当然是真的。”“姥爷”起身,抬起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怎么还不信姥爷呢!”
苏渺心底那根隐秘的刺,仿佛被这句话轻柔拔掉。原来姥爷并不爱吃……她因为内疚多年的心结,被轻易地“解开”了。
她差点嚎啕大哭。
妈妈温柔地拍她的手:“当时都怪妈妈没弄清楚情况,也没给你说清楚,总之打你是妈妈的错,渺渺原谅妈妈还不好?妈妈不该沉溺打麻将,不管你,让你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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