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盛都又落了一场雪,高府门前的积雪天未亮已被下人清扫干净,一辆马车从街口驶过来,在府门前缓缓停下。
俞慎思拨开车窗朝府门看,门庭高阔,朱漆大门紧闭。
俞慎言轻轻拍了下幼弟的背道:“待会儿见到高大人,知道怎么回话吗?”
俞慎思点点头,“我都记得。”
俞慎言怕他年纪小,会因为俞氏之事怨恨外露,藏不住话,在来之前叮嘱他几遍,不许他闹脾气。
俞慎微不愿见高明进,没有过来。俞慎言明年要参加春闱,无论依礼还是依例他都要来拜见。因为幼弟当年太小,已经不记得高明进模样,便带他一起过来。总要让幼弟知道,那个杀了自己母亲,几次要杀他们姐弟的人到底什么模样。
兄弟二人刚下马车,府门便从里面打开,高晖迎出来。
俞慎言打量一眼二弟,待人走近低声问:“他可有责难你?”
“不过是责骂几句罢了,他哪有工夫管我。大姐和表哥没过来?”
“大姐不想见他,表哥打算年前再过来。”
高晖沉思一下点点头,“大姐不过来也好。”大姐最年长,当年绝大多数时间是大姐在母亲病榻前照顾,对当年的事记忆最深,又是女儿家,见到高明进或许会控制不住情绪。
高晖也有点担心三弟童言无忌,拍着他的肩头,叮嘱一遍:“待会不许乱说话,言多必失。”
兄弟二人都知道幼弟“歪理”一大堆,不得罪他他懒得搭理,得罪他他高低得怼两句。高明进若是提当年的事,幼弟能明讥暗讽和他干上。
“二哥不必担心,我知晓分寸。”-
高明进听到下人禀报俞慎言兄弟过来,让下人将人领到书房。
书房哪里是随随便便接待客人的地方,俞慎言兄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敢掉以轻心。此人太会演戏,这么多年骗了多少人,要提防些。
高明进正从书架最上面一排取下一个小木箱,听到声音,转身见到走进门的兄弟仨,动作僵了下,打量起另外两个相对陌生的少年。
一位记忆中十来岁的孩子,如今已十八-九,长成大人。立身如松、俊朗如月,身上隐隐透着幼时模样。
另一位十一二岁小少年,个头还没长起
来,虽然与幼时完全两个模样,眉眼却没变,与他生母几乎一模一样。
小少年抬眼看着他,目光温柔平和,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在高明进打量他们兄弟的时候,兄弟二人也在打量高明进。
在俞慎言看来,面前的人除了比当年老了些,并没有什么变化。
俞慎思是第一次见高明进,打量仔细些。此人年近四旬,若是再年轻一点,用前世的词形容算得上“肤白貌美大长腿”,用这时代的话来说,可以称为“小白脸”,还是高配版。不过,此人五官深邃立体,剑眉星目,端正大气,身姿笔挺,毫无半分阴柔之感。
看上去一脸正气,温润文官,人畜无害,真是外面“老实人”,家中“家暴男”的顶级版。难怪蒙蔽那么多人,披着羊皮的狼。
高晖的确是他们姐弟四人中长得最像高明进的,只是高晖五官多了几分清秀,身上也没有高明进的沉稳,有少年人的不羁和张扬。
“晚辈俞慎言见过高大人。”俞慎言恭敬施礼。
俞慎思乖乖顺顺地跟着见礼。
高明进轻轻嗯了声,抱着小箱子走到一旁待客的茶桌边,放下箱子,道:“坐吧!”
“多谢高大人。”
高明进望着俞慎言举止,还是那般有礼有节,轻叹一声,道:“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过得可还好?俞家对你们姐弟如何?可有受什么委屈?”语气温柔,像个心疼孩子的慈爱长辈,好似当年的桩桩件件都未曾发生一般。
俞慎言心中冷笑,面不改色,回道:“多谢大人关心,家父家母对晚辈们疼爱,未曾受委屈。”
高明进满意地点头,“那便好。这些年我身在朝中,万事不由己,忽略了你们姐弟,对你们姐弟有愧。如今看着你们个个都长大,也算欣慰。”幽幽叹了声。
又道:“春闱在即,你准备如何?春闱不似乡试,陛下对明年一科尤为看重,你自己可有把握?”
俞慎言犹疑一瞬,怕再出当年那般事来,不敢实话实说,含糊道:“晚辈勉力一试。”
高明进再次幽幽叹息,微微低眸,眉间略有几分愁色,又像个为孩子发愁担忧的父亲。随后让高晖将自己书案上的一摞文章取来。
高晖起身走到书案前,见到
最上面一篇是大哥乡试的文章从字迹来看是高明进亲笔抄录。
他心下略紧朝高明进瞥了眼又担心地向兄长望一眼取过文章递上前。
高明进接过一摞文章翻着纸张道:“这些是你乡试和这几年在排云书院读书每年春秋两考的文章。”
俞慎言紧张几分盯着那一摞文章。他坐在下首瞧得见上面的字迹认得出一篇篇都是高明进亲笔。从纸张颜色和墨迹看得出这不是一次抄录而是几年来逐次抄写。
高明进又道:“我都仔细看过每一次考核都有很大进步特别是今年春秋两考的文章迈了一大步。文章文理通顺议论驰骋、词意透辟算上等文章。我亦看了林山长的批语评价中肯。以你现在的文章明年春闱当能高中。”
俞慎言不知高明进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高明进这几年一直在盯着他。否则不可能拿到他这几年春秋两考的所有文章。而且盯着他的人可能就是他身边的人。
本以为这几年高明通兄弟消停下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原来是把明面上的手伸到了暗处。
他心底升起几分寒意。
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俞慎思此时也心有余悸。这几年他们姐弟一直在高明进的眼皮底下只是高明进既然派人盯着俞慎言应该有很多机会动手竟然由着他一点点成长倒是让他有点捉摸不透。
这人心思太深。
他明年也要考排云书院不知道高明进会不会也在他身边安插个人?
此人比高明通兄弟二人手段阴狠不得不提前防着。
他微微垂眸想着此事。
俞慎言欠身客套道:“高大人过奖承蒙高大人厚爱晚生浅薄之论
高明进笑了笑将文章放在手边茶桌上如话家常般说道:“这几年你成长很快的确是我没想到的。然春闱虽不必太过担忧想要考出好名次却非易事殿试更是如此若是落在三甲恐要等补缺。如今朝中之事你许是不太清楚你既过来我便与你说说免得你两眼一抹黑。”
俞慎言以为高明进只是客气话却没想到高明进并未敷衍真的一件一件与他详说。
高明进所谈之事有些是他前几天去拜访白尧
时谈到,高明进所言与白尧略有出入。可以看得出是二人对待一些问题上态度不同,这源自白尧身在翰林院,高明进身在户部,各自立场不同。高明进竟没有将他朝偏了引,像真的要帮他。
春闱前不少举子去拜访同乡官员,或者拜访乡试座师,都是想得到这些朝中官员的指点。俞慎言今日过来不过是碍于礼不得不来罢了,他从未想过从高明进口中听到只言片语朝堂之事,更别说他的提点。
高明进一连串操作,让兄弟三人如坠迷雾,一时不知对方目的。-
俞慎思上次没能够听到白尧与俞慎言的谈话,这次倒是把高明进对朝局的分析听全。
朝中局势颇为复杂,陛下想做的事太多,但国库不足是最大的弊病。太子和端王年岁渐长,这二年参与政事,朝中站队越来越明显。很多政令因为牵扯到党派利益,实施起来举步维艰。
陛下是一个头两个大。
高明进身在户部,自不会轻松哪里去。
听了许久,俞慎思也看出来,在这个士农工商的阶级时代,剥削先从商人开始。如今朝中对于增加国库想到的法子,一是卖官于商,二是提高商税。觉得还不够,如今又有官员提出增加田税。
一群吃皇粮不纳税的人,中饱私囊,净想着怎么去压榨底层百姓。大盛朝百姓赋税徭役虽不重,底层百姓也不过勉强混个温饱。这口饱饭还没吃几年,这些吃饭不种田的人又要折腾。
看高明进演了半天戏,装足了“慈父”,他谨遵俞慎言叮嘱忍住没开口。如今听到高明进对这几件事持赞同的态度,俞慎思终于忍不住,怼道:“以晚辈之见,与其卖官于商和不断提高商税、赋税压榨商人百姓,不如官绅纳粮,再抄几个巨贪来得快。相比向内索取,不如扶持海外贸易……”
话未说完,其他三个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俞慎言严厉呵斥:“住口!”
俞慎思悻悻闭嘴。
俞慎言忙起身道:“高大人莫怪,舍弟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是晚辈管教有疏,请高大人见谅。”
高明进摆摆手,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一直没太在意的小少年,此时被教训得有点不服气,面露倔强。看得出对朝臣们提议不满,或者说对他的看法很不满。
这孩子出生
的时候恰逢他春闱伤了手,算命先生说此子与他命中相克,他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孩子。加之这孩子走路、说话都很晚,并不像聪慧的孩子,他也没怎么上心过。
听闻今年年初参加童试,县试得了案首,府试第二,半点不比兄长差,反而有过之。
今日倒是让他见识到了,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语出惊人。
他冷笑问:“官绅纳粮?你知道会得罪多少人吗?知道实施起来多难吗?就连你大哥和你都是利益受害者。”
俞慎思自然知道,自古以来,触动上层阶级利益,实施起来都难。
“提高商税和田税也难,不过难的是商人,是穷苦百姓,没人在乎,他们也没办法像高大人这般站在朝堂上为自己争辩罢了。”
高明进冷笑问:“你这是替他们与我争辩?”
俞慎言再次呵斥:“思儿,不得胡言!”
俞慎思明白俞慎言担心,是怕他明面上得罪高明进,今后高明进对他不利。
就算没有今日之言,高明进就会放过他们?这么多年他们老老实实,对方不是还把手伸到暗处?既然注定了,不如激一激对方,或许能够看到那只背后的手。
他欲再开口,触到俞慎言严厉的目光,知道他动了怒,便将话咽回去。
对高明进恭敬道:“晚辈不敢,只是在高家村为母守孝几年,看到了高家族人日子不易。想着高大人如今身在朝堂,眼看又要高升,必定心系族人,会替他们着想,也替同样的穷苦百姓着想。”
高明进对这个孩子打量了一会儿,幼时说话晚,如今嘴巴挺利索,小时候有点怕生怯懦,现在想法倒是够大胆。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孩子身上一点都看不到幼时影子。
不说话时恭恭顺顺,乖巧得让人忽视,一开口就叛逆得很,明嘲暗讽。
他问道:“抄没巨贪,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没人给晚辈出主意,是晚辈自己信口胡说。”俞慎思顿了下,蓦地粲然一笑,“不过,高大人可以考虑下,晚辈倒是觉得这个可行,这个总比官绅纳粮容易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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