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未驶过两个街区,雨势已经大到雨刮器失灵。
车载电台不遗余力提醒着市民,热带气旋外围环流正极速袭港,今日至明日持续有强阵风和雷暴骤雨,如非必要,切勿外出。
小初听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歉然道:“实在抱歉余先生,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需要这个时间还在外面奔波了。”
余萧弋看上去倒还算淡定,尽管此刻行车已经非常艰难,“没有关系。”他透过后视镜朝她笑笑,“还有,你不必每句都叫我余先生,恐怕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叫我名字就好。”
小初腹诽,可不是没比她大多少嘛,一岁多而已,他若还是个学生,大概率本科都还没有毕业,真论资排辈起来,说不定还要叫她一声学姐。
她想了想,问他:“所以,Theo是你的英文名字?”
他答:“是。”又问她:“你的呢?”
“我没有英文名字,就叫方太初。‘太初有无,无有无名’的太初。《庄子》定义它为宇宙生成前无形无名的状态。”
余萧弋笑:“那你爸妈一定有一个是哲学家。”
他情绪太稳定,小初逐渐放松下来,下巴也不自觉抵在了前座的座椅靠背上,看向斜前方他的侧颜,“哲学家不哲学家的不好说,我只知道我爸有个表哥的儿子叫宇宙,他们家大概就是这个风格,也不管自家孩子的福气压不压得住这样的名字。”
余萧弋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惊讶后将笑意敛起,“不许胡说。”
他蓦地这么严肃,小初倒觉得有些莫名。
她其实就那么一说,并没有怎么把它当回事,转念一想香港人向来比较传统和迷信,可能是有点听不得人说话不避谶,也就挑了挑眉没再接话。
方协文的电话恰好这会儿进来,余萧弋体贴地关掉了车载电台,小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电话那边的方协文应该是刚开完会,声音听上去极为疲惫,但也没妨碍他一上来就问她飞机延误了多久,姓叶那小子有没有去接她,他们吃了什么饭,现在人在哪里,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还在一起,他看天气预报说,香港正在台风过境,她有没有找个好点的酒店早点休息。
明明每一句都是关心,却又字字都精准踩在她的心理边界线上。
就连一旁的黄亦玫都听不下去,替她抗议:“方协文,你闺女已经二十岁了,你能不能给她留点属于自己的空间?”
“她八十岁也是我闺女。”方协文嘟囔:“你以为现在的男孩还像我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纯爱呢?”
黄亦玫揶揄:“这孩子还是从小和你闺女一块长大,家庭和品行都无可挑剔的,这要是换成别人,你还要焦虑到发疯?寸步不离地跟着?”
方协文说:“你不懂一个曾把姆爷的《Mockingbird》循环过一万遍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黄亦玫似是很惊讶:“你的音乐品味现在已经到这个高度了吗?我倒要去听听这是一首什么歌。”
说完又拿过电话跟小初说:“好啦你去忙你的吧,初来乍到一个不熟悉的环境难免水土不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也不要自己硬扛,我和爸爸随时可以飞过去。”
小初有些哽咽,说了声:“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
今天的她格外脆弱和孤独,竟无比贪恋电话那端父母的声音传递过来的温暖,连她爸如此干涉她隐私,都没有进行只言片语的反驳。直至挂了电话她才后知后觉,她这么反常,岂不是更让他们担心?早知道刚才好歹应该回几句过去的。
下一个路口红灯亮起,余萧弋才递了张纸巾过来,也没多问别的,只说:“擦擦吧。”
小初接过来,也不解释,问他:“我们离酒店还有多远?”
余萧弋苦笑:“正要和你说,我其实一早约了人在绮丽谈事情的,现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对方最恨人迟到,肯定要大发雷霆。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能不能稍等我半个钟,等我敷衍完她再送你?”
敷衍这个词就很微妙,小初睫毛动了动,又看了看表——此刻已经接近夜里十点钟,她想不通什么事情偏要这个时间谈,下意识问他:“余萧弋,你是做哪一行的?”
“啊?”余萧弋似是根本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兀自答得认真:“无所谓哪一行,都要有基本的时间观念吧?”
“只要半个钟就够吗?”
余萧弋想了想:“我尽量快点,不让你久等。”
小初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何如此让人如沐春风了。她听说现在专有一种男女,只要客人给的价码足够高,他们可以飞全国提供服务。
他这么年轻好看,行事又如此光风霁月,还精通粤语英语和普通话,能约到住在绮丽的客人,倒也有迹可循。
小初抿抿唇,不知怎么就有点惋惜,她仔细想了想,大概就像常人看见明珠蒙尘时的感觉。
余萧弋仍在等她的回答:“可以吗?”
小初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别人的正事,于是点点头:“半个钟我是可以,只是我怕你也会像我一样超时。”
她才不信对方会那么快放过他,若对方不放手,她难道要在车里一直等?那她这一天才是荒谬到底了,于是她说:“算了吧,我就住绮丽好了。”
余萧弋看她一眼,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我要提醒一下你,绮丽……有点贵。”
小初之前从没有在酒店这类事情上操过心,不禁也有些拿不准,问他:“有多贵?”
“普通客房估计也要五六千港币一晚,这个天气,你怎么也要住上三晚。”似是看到小初有些犹豫,他又马上说:“不过,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帮你打个折。”
看来,他那位客人果然非同一般。
小初稍稍安心,本来听他那么说,她还以为要几万块一晚,如果是那样,她倒是真得考虑考虑,不是以他们家如今的条件住不起,而是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单身女孩,住几万块一晚的套房,难免招摇,而她并不想太招摇。
“先进去问问价格再说,如果接受不了,我就自行打车去别家好了,余先生忙你的就好,不用再管我。”小初飒然一笑,“已经够麻烦你了。”
余萧弋没再说话,几分钟后,车子平稳停在绮丽的大堂门口。
小初开门下车,这才发现她们身后跟的就是一辆迈巴赫,她到这儿才是真的有点佩服余萧弋的心理素质了,因为即使开了这么一辆略显寒酸的车,他竟还能淡定地将车钥匙交给酒店工作人员让对方帮他泊车。
取了行李箱,两人便一块迈步走进了酒店大堂。
小初惊讶于这家酒店豪华又不失艺术感的设计,连连在心里感叹着设计师的审美,一直在左右环顾,根本没有注意到前台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和余萧弋搭话,“Theo你终于来了,Rebecca已经等你很久了。”
Rebecca,小初无端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猫眼蜂腰、浑身名牌、慵懒娇慵的贵妇形象。
余萧弋说:“我马上就上去。”又看了看小初,说:“这是我朋友,请帮忙看一下是否还有合适的客房。”
工作人员诧异地看了小初一眼,在她发现之前已然收回目光,看上去极为专业:“好的,我看一下。”
余萧弋说:“麻烦。”
“不知道小姐有什么需求?”
小初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这才将目光从一个造型别致的摆件上收回来,笑笑说:“没有太多要求,能住就行。”
工作人员疑惑地看了看她,似是没听懂,又转向余萧弋。
他斟酌片刻,回过去长长一串粤语。
这一次,轮到小初没听懂。
工作人员颔首,态度极为恭谨,没一会儿就用普通话问小初:“小姐,现有一间海景房,面积倒不大,但远离升降机好安静的,价格是1900港币,请问可以吗?”
一千九?这么便宜?
小初被惊到,并迅速在Rebecca的画像旁边添了一行小字——大佬出没,请小心。
“我是可以,只是……”她问余萧弋:“会不会太麻烦你?这折扣似乎有点太大了,万一Rebecca一会儿借此向你讨人情,你……”她的目光不经意滑过对方的腰和腿,“吃得消吗?”
话音一落,她就听见工作人员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得脸都红了。
小初懵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你还好吧小姐?”
工作人员极力忍住咳嗽,说:“没事,麻烦小姐证件给我一下。”
小初将证件递过去,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求助似的转身过去,却发现余萧弋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眼底都是凉意。
“Theo,你怎么了?”她有些奇怪,并感觉后颈有些冒风。
“没事。”他近乎咬牙切齿。
小初不明所以:“你要不先上去?别让Rebecca等急了。”
“不用。”他无语地看她一眼。
五分钟后,两人一起上了电梯,直达三十九层。
小初没想到她的客房就在他的隔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直至两人各自开门进了自己房间,他都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气场也由之前的温润变成了冷峻。
小初虽然有些敏感,却从不做泛泛之交的情绪海绵,所以也并未将他突如其来的不开心放在心上,只是径直推开房门。
下一秒,维港夜景就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映在了她眼底。
小初蓦地怔住。
这一千九的人情,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她可别害余萧弋被那个Rebecca折腾死!
发了几分钟呆之后,她意识到事情已经无可转圜,索性也不再去想那么多,就那么直挺挺躺在了柔软的床上,一边想着这一天发生的荒唐事,一边俯瞰维港的夜景。
外面依旧狂风大作,暴雨滂沱着,可这一刻,她躺在这里,却似一叶扁舟驶入宁静港湾,外界的纷乱再也打扰不到她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几分钟,又似是半个小时,她终于被房门外的一阵敲门声拉回了现实。
“谁?”
“我,余萧弋。”
小初的眸子不动声色地一闪,却未起身,只隔着门问他:“什么事?”
“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说完就走。”
小初坐起身来。
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去给他开了门,她早说的,不能欠人人情,不然她现在何必顾忌他的感受,充耳不闻让他自讨没趣就好了啊。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还换了身衣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装束,一件极为笔挺的黑色交领衬衫内竟还有一件白色衬衫,领口被一条黑色领带一丝不苟地束着,然后两件衬衫又一同被扎进黑色西裤,只稍稍这么一修饰,就将他宽肩窄腰长腿的身材优势发挥了个彻底,更另有一股禁欲疏离的气质流露出来。
小初虽不经人事,却也已经忍不住在想,一会儿的Rebecca见了他眸色得幽深到什么程度。
这谁顶得住?
“方太初。”他无比郑重地喊她的名字。
小初神色一凛,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是用膝盖死死抵着门,只留一条窄窄的门缝给他,“什么事?”
他不说话,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小初不自觉捏紧了领子,“到底什么事?你不说我要关门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和Rebecca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啊?”小初愣住。
“你别装傻,你就说你刚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呼吸不稳,耳垂泛红,再也不似之前那样端方克制。
“主要你这……”小初的声音越来越低,“的确让人浮想联翩嘛……”
他冷笑,“而你甚至都不认识Rebecca。”
小初问:“她是不是个豪门贵妇?”
余萧弋呼吸一滞,“是。”
“那不就完了嘛!你又委屈什么?多少人求之不得呢!”小初说完忽觉自己越描越黑,不禁垂下嘴角,“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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