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保大?还是保小
第四十八章
京城。
在工部当差的官员,不像其余五部,大多时间都待在值房中当差,他们上任的灵活度会更高些,需要经常跟着各类的土木工程各处游走。
上至皇宫大殿,下至民间堤坝,或都会有工部官员的身影,许多时候还要远调去其他地方赴任赶工。
可但凡只要在京城的工部官员,每日早晚也都要到公署点卯。
今日郑明存照例用过早膳,出府到了公署中,远远在堂前石阶上,就望见个熟悉的人影——之前在歪柳巷见过的吏部尚书。
得亏由此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容国公府当初才能搭上煜王这条线。
郑明存不敢怠慢,立即上前,恭敬行礼,“见过罗世伯。”
罗尚书今日是特来寻他的。
“明存呐,犹记得你两年前托我办过个周姓女子的户籍。世家勋贵许多时候为行事方便,常会备上几个户籍掩人耳目,也是无可厚非,所以当时我便也没有多问。
今日却不得不多嘴一句,使用那籍契单之人,没在外捅出什么篓子吧?”
郑明存心中顿生怪异。
只往前欠了欠身,略带几分腆然,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
“实不相瞒世伯。
……那张籍契是给小侄外室使的,她出身风尘身份低微,小侄原想给她编个家世清白的身世,今后也方便给个名分,谁知她命不好,于前些时候落水死了,便只得作罢。
世伯放心,她这两年都在外宅中,行事稳妥,并未出过什么岔子。”
原是些儿女私情,风月之事。
罗尚书闻言松了口气。
“你竟养了个外宅,还是个出身风尘的外宅,幸得你父亲不知情,否则非得锤你一顿不可。”
“还请世伯帮小侄在父亲面前瞒下此事。左右那外宅已死,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是不知,世伯为何今日忽然提及此事?”
得了郑明存的回答后,罗尚书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松快了些。
“我倒也不是有心查问你私事。
……只是前些日子,有人忽在津门户部,盘查这张籍契单子。那阵仗,
颇有些哪怕掘地三尺,也势必要寻到这籍契单上之人。
幸而我经手之事,都会知会各地户部官员一声,所以他们并未松口,否则只怕是要露馅。
?
那张籍契单子,除了以往放在袁州时养着已被不时之需,就只在入京那一路,为徐温云遮掩身份使用过。
所以是谁想寻“周芸?
甚至都寻到津门户部去了,还惊动了罗尚书,特来工部盘问到他头上来?
莫不是她那姘夫?
还对徐温云念念不忘,想要将她再寻回去不成?
郑明存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在箭场上英姿勃发的背影。
……那人究竟是谁,不仅能反杀六七个暗卫,甚至还能施压到吏部,莫非另有身份?
郑明存脑中闪过万千瞬念,面上却依旧极力应对着,扯了扯嘴角,
“多亏罗世伯担待。
许是她那个赌鬼哥哥闻着味儿寻到津门去了,那人人品恶劣,以往就从小侄手上敲了不少银钱,得亏罗世伯挡了回去。
郑明存在一干长辈眼中,算得上是风情霁月的存在,性子也向来温厚,经他这么一通解释,罗尚书也不疑有他,只再略略交代了几句行,便回吏部了。
打发走了罗尚书,郑明存立即唤来由鸣,“怎得过了这么久,依旧没查出那镖师的下落么?
“……确还未寻出那人踪迹。
郎主息怒,并非是手底下人办事不尽心,他们去扬威镖局打探过,得知那人偏还就是个漂泊无定的游侠,与镖队众人交集又不多,也未曾提及过自家籍贯住所,实在是有些查无可查。
郑明存沉下眉头,心中愈发不耐,
“少用这些由头来搪塞我,哪怕是要将整个祁朝给我翻个遍,也必要给我把人找出来,偏还就不信了,区区个草莽,还能躲得过我容国公府布下的天罗地网不成?
由鸣领命而去,“是。
交代完这些,郑明存继续投入到了工部的差事中。
他确是个天资聪颖之人,才入工部当差不过一年,就能将当朝先进的建造工艺掌握纯熟,且记忆力也上佳,许多复杂的图纸只看过一遍,便能牢记在心,无形中降低了许多时间成本。
近来有件要紧差事。
四月前皇上吩咐工部要在宫中建造座云玉殿栋梁砖瓦一应都要用最好的金碧辉煌的同时还要兼顾典雅柔美。
因着郑明存入工部后当差得力所以这件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头上。
他自是不敢怠慢每日当值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在建的新殿转转今日照例去对过一遍图纸而后又盯着工匠们干完些要紧的活计……
眼见已近午时郑明存在工地旁的偏殿中用过午膳正打算要小憩一会儿只见由鸣踏入殿中脚下步子带着几分慌乱…
“郎主夫人快生了。”
永安街。
容国公府。
或许因着那日亲眼见了生产是个什么情况又或者后来听何宁详细描述过具体过程……所以在羊水破的这一刻徐温云倒还算的上是镇定。
可却将阿燕与徐温珍吓了个够呛。
二人立即先让她躺平又用厚褥子将她的腿垫高紧而立马遣下人抬了担架过来将人先送回了涛竹院。
就算所有用于生产物件都是现成的可涛竹院的诸人依旧如无头苍蝇般乱做了一团。
好在阿燕算得上是个得用的迅速稳住心神站出来主持大局。
她先是命人立即去请旬太医而后又命人将备好的产婆与乳母寻来命人去德菊堂禀告詹氏及去公署衙门知会郑明存。
紧接着就是烧了水备产褥将透风的门窗都围上厚毡。
初初兵荒马乱后所有事务都稳步地向前推进着。
生孩子自然是痛的。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得遭这么一次痛呢?所以那日在寻蘅院听着何宁那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时徐温云觉得她到底是陇西大族中养出来的姑娘或更娇气
如若换做是她指不定就能捱住了呢?可现在真正置身在这张产床上时才发现确是高看了自己。
这疼痛比起她想象中来得更剧烈千倍万倍。就像是雷电重劈下来落在腹部而后将痛感疾驰传送到每个神经末梢神魂都被折磨到失常。
她咬着毛巾生生将这股疼痛忍了下来并未叫喊出一声起初甚至还能跟着稳婆“吸气呼气”的声音努力发力着。
可也不知
过了多久,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昏,眼前的画面甚至开始有些模糊。
旬太医进产房给她搭过好几次脉,神情一次比一次更凝重,后又往她舌下放了片百年山参的参片,复又走了出去,周围仆婢的神情好似也愈发凝重……徐温云只觉眼前一黑,陷入了昏睡中。
产房外,人头攒动。
因着今日不用赶赴什么雅集宴会,所以府中的长辈们倒也都在,詹氏闻讯立即就赶来了,郑容芳及二房三房几个得闲的叔婆也来了。
郑明存这会儿子,才向公署告了假,匆匆赶了回来,踏入涛竹院的瞬间,便立即关切问道。
“如何,生了么?
是男是女?”
詹氏由郑容芳搀扶着,五内俱焦迎了上去,“儿啊,你可终于回来了。”
“云娘难产了,胎儿脐带绕颈两周。
旬大夫说若只绕颈一周,倒也无妨,胎儿在子宫中自会活动,指不定就自行绕出来了,可若绕颈两周,那孩子便随时都会有窒息的危险。
现下正用参片吊着,尚在观望呢。”
郑明存闻言,头脑略微有些发懵。
关于借种求子的风险,他实在是什么都料想到了,期间打点妥当了一切,甚至后来亲自去津门跑了一趟,将那张假户籍消了户。
他算无遗策,可以说在此事上避免了几乎所有风险,唯一没想到的是,徐温云会难产。
也是。
世人都说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走了遭,是时间一等一的凶险之事。
总不会这么倒霉。
总不可能只差临门一脚,就功亏一篑了的。所以郑明存的脸色虽有些难看,却也还算得上镇定。
“她平日里服下那么多补品,旬太医又医术高明,且还有珍稀草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稳婆又是个经验丰富的……
方方面面都如此妥当,就算眼下情况有些棘手,也断不会出岔子的。”
也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宽慰詹氏,郑明存道了这么一通。
可这世上有些事,哪怕准备得再周全,撞上了便就是撞上了,想躲也躲不过。
此时厚重的毡帷外,旬太医面如土色走了出来,眉头紧蹙着,神色沉重无比。
徐温珍与从国子监特意赶回来的徐
绍,立即迎了上去,
“太医,我姐姐现在情况如何了,她还好么?
旬太医先是深叹了口气,略带了几分颓丧摇了摇头,他来过容国公府几次,知道眼前这两个是做不了主的。
只郑重其事,朝身侧郑明存问道。
“小郑大人,你家夫人情况实在危急,这短短两个个时辰,已经血崩过三次,我也是拼尽了这身医术,着手施针,才好不容易给她止住了血。
“这胎确实凶险,我不得不在此提前问一句,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小郑大人,你究竟是要保大,还是要保小?
此事事关重大,关乎徐温云的性命,所以还不待郑明存说话,平日里向来温顺的徐温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即接过话头,哭喊出声激奋道。
“还需问么?自是保大!
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再有,而我阿姐若是没了,可就当真再也回不来了!姐夫,你向来是最顾念阿姐的,你快同太医说保大,保大啊……
“此处哪有你这妮子说话的份?
詹氏闻言急了,她立即在旁抓住郑明存的小臂,眸光忧虑不安,语中带着只有母子二人能听懂的暗腔。
“必是要保小!
存儿,你忘记之前同为娘说过什么话了么?云娘若捱不过这关,自是她的命里难逃此劫!但她腹中那胎,委实关键至极,如若错失,你想想会是何后果?!
“姐夫,你不能弃我阿姐不顾啊。
“存儿,且不可因着那几分夫妻情分,就犯糊涂啊!
如此急转直下,突如其来的情况,一时间让人拿不定主意。
郑明存被双方夹击在中间,袖摆被拉扯拖拽着,脑中瞬息闪过千万种念头,预估这两种决策的风险。
过了几息之后。
他伸手一把抓过旬太医的小臂,听见自己用慌乱且无情的声音说道。
“保小。
如若当真到了那等地步……保小。
眼瞧着就能借这个孩子,彻底摆脱掉不举的隐疾传言了……
眼瞧着一切已走上正轨,父亲立马就要向朝廷上书,将爵位传给他了……
就如母亲所说,他绝不能错失掉徐温云现下腹中这一胎,袭爵此等关键的当口上,绝
对不能掉链子。
他输不起,他不能输!
此话一出。
詹氏自是松了口气。
而徐温珍却觉得好似天都要塌了。
浑身止不住得发颤,双眸血红,含恨望着眼前的郑家人,她本就有些娘胎中带的气血不足,在此情绪剧烈波动下,整个人都似被抽去骨头了般,双眼一闭,就瘫软跌落而下。
“三姐,幸而身后的徐绍将人接住,抱着她往一旁的偏房诊治去了。
不知为何。
郑明存道完那句“保小,心中忽又生出万千的惆怅来,心头有些痛胀酸楚之感。
所以那个今晨还浅笑靥靥,捂着肚子送他出门的那个女子,是真的有可能就此香消玉殒,再也见不着了么?
一想到到此……
他脑中不禁浮现出,这个女人的诸多好处来。
她貌美似仙,性子温婉,对上尊敬父母,对下看顾弟妹,持家理事从未出过差错,更难得的是由他作威作福,从未抱怨过半句。
且夫妻一场,二人相处了四年,他自认已经磨合得非常好,天底下或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让他更称心如意。
可如若徐温云当真死了,他又将会面对些什么呢?
免不了要被家人逼着续弦,这世间知道他不举之人,又会再多一个,且那续弦的女子,指不定还不如她这么乖觉,且又不知会沾上什么蠢出天际的亲戚。
最最最坏的情况是,如若母子俱亡,他莫非还要再着手操办一次借种求子之事么?
一想到这些,郑明存只觉头疼欲裂,脸色愈发难看,他心急如焚,在产房外头来回踱步着,额间也沁出了密汗。
或是心中的烦躁愈胜,他抬腿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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