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崎水城莫南县。
一具才埋不久,还冒着新鲜热乎气的尸身闲散地躺在棺木中,心中所惦,非美人,非金银,而是一群学生。
他生前是崎水城群山深处莫南县的学堂先生,周裴。
莫南县归崎水城管辖,此地位居崎水城环山最多的地方,狭小一条河,养育了一个小县城。
地势不好,但此地盛产入药金银花,金灿灿种满整座高原,莫南县的人也就靠这点收成维系一家生活。
某个日光倾山的午后,周裴背着书箱,绕过盘山,在这处满山金灿灿的金银花地歇脚,见此地虽是荒芜,但民风淳朴,家田瓦舍尚有,吃喝温饱不愁。
就是那些孩子,大多不识字,不知天地何物,也不知世人大夫。
周裴才情斐然,是书院拔尖的学生。以乡试第一之名上京赴考,可惜那时京中官员买卖名次的事常有,包括地方小官都是各大府官员卖给自己门客学生的,以此来维护各地方关系,权衡利弊。
他们只认国子监的学生,对这些小地方来的,一直都没多少公平,能抹名就抹名,能不负责就不负责。
有人花重金买了他的名次,顶名替次,他名落孙山,落魄归家。
有人劝他,“今年运气不好,你再试试,等明年继续。”
周裴婉拒,“我从科考,走仕途,是为做官,而非京官。地方官为民请命,劳累无依,但胜在坦然。倘若朝廷官员风气如此,我一人之力做不到以卵击石,也改不了此风气。既然如此,何不布衣加身,做个游教先生。天大地大,自有我周裴容身之处。”
他志向不大,一介布衣先生足矣。
周裴落脚莫南县,开设学堂,支一块木板,卸下书箱内不多的典书,做了个教书先生。
盘书问学,谈论古今,朝政涉事,从不在话下。
他的学生越来越多,不分年龄,也不需银钱,只要想读书的都可来听。
日子久了,莫南百姓把吃的,喝的,用的都给他搬了去。他的学堂从一间小毡屋搬去瓦舍屋。再从瓦舍屋挪去四合院,吃食每日丰盛,入冬有暖意,入夏有薄衫。
莫南穷乡之地出了这样一位先生,把这些没见过天地的学生送出大山,过乡试,送去各地做小官,久而久之,学生散满各地。
他七十寿终,死前把一生所写的道书传给学生,传他们衣钵,继他万书,再无他求。
周裴葬在莫南县金银花地,他的魂魄归地府后,地公看了生平记册,觉得此人功德如此之厚,怕是不能随意分配。升他二世投胎做人的话,他两袖清风,连二十钱都拿不出,实在有些难办。
一般像周裴这种死后都有告文拓印赞誉的人,还不能把他草草纳入地府随意发落。不然被巡逻神官路过看见给他记上一笔,又得缺半年功德。
可哪有人像他这样两袖清风的,他只要二十钱,可他居然都没有?
地公见没法子,就对周裴用了“拖”字决:“周先生生前功德无量,我看完先生生平,也是感叹先生不畏俗财,一生传业授课,两袖清风,实在佩服。先生,你这个二投还需等些时日。待人界腾出个好位子,我立马给你补上去。”
周裴信了地公的鬼话,一直乖乖躺在棺木中等着他来召他。
这期间,他的魂魄也一直没出过莫南县,默默守护着这些孩子们识字读书。有时若是做了先生的老学生们有不解之处,周裴趁夜里无人,还会提笔备注好。日子久了,他见地公迟迟不召他,索性托梦教学。
就这样一年挨着一年过,周裴始终等不到地府的人来叫他。
眼看他魂魄快要散尽,实在没了法子,他拖着虚弱的灵体来到地府外,“周裴求见地公。”
“地公出差了!”
又过了很多年,“周裴求见地公。”
“地公不在!”
又不知过了很多年,“周裴求见地公。”
他还是那件布衣白衫,这次前来,他多少也为自己抱不平了几句,“周裴生前没做恶,没亏人。死后并不想走大富大贵命,哪怕二投还是一介布衣,也心甘情愿。求地公成全,莫要让周裴做一缕对世人无用的残魂。”
“切!”
周裴束手,声音响彻地府:“难道人道行何道,地府也要行何道吗,人道尚且不公,名被贵人替,官被贵人做。死后入地府,也要行此不公之道吗!”
他扰了地官的清闲梦,被拳打脚踢的赶了出来,“嚷嚷什么!哪还有什么地公啊,那个唐墨搅翻了六界,现在天地两界混乱不堪,眼下天界无暇管我们。你这等野鬼,一边候着去吧,等什么时候来了新地公,再来处理你的琐事!”
周裴坐在地府冷冷的地上,默默流下两行泪。
这须臾数年,掐指一算,他已经等入轮回道等了两百年了。
他一身布衣而来,一身布衣而去,所求也不过是不要做浪荡野鬼,求一处容身之所,哪怕是畜生道,也是坦荡一生。
沈确听得无比认真,他没了方才的不敬,而是坐的很端正,在他停顿片刻后,弯腰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自古天地之间,从无什么道理可言。先生的一生,沈某惋惜,也叹息。惋惜先生清官之才被驳,入世为一介书生,教书育人,传诗问词。可怜死后,被地公贪婪所害。”
菩提乖乖的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些对他而言,稀松平常。他是一个历经人间千年的老者,看着它波诡云谲,看着它山川河流易主起战。
改朝换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政权推翻另外一个政权罢了。改的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不改的永远都是最苦的老百姓。
“后来呢,先生又是如何成了这棵菩提树的。”
菩提一顿,扫一眼沈确。
沈确觉得他肯定不是扫他自己,而是扫那个抱着他的虚空人。
它好像一直受他控制,说与不说,全看虚空人让不让说。
想到这,他突然倒吸一口气,不安地挪挪身子。
眼下他可是整个人都陷在他怀中了,若他当真是什么厉害压不住的恶鬼,在他不备时一锁喉,一断臂,岂不是就英年早逝了!
可一想周裴对他无比信任,他又变得安分不少。
虚空人似乎是点了点头,这些小幅度的动作沈确能感受到。
菩提果真受了虚空人的控制,见他点了头,立马开口道,“那之后,我遇到一缕,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鬼魂。”
听到鬼魂,沈确一起,坐的无比挺直。
周裴离开地府后路过地府渡桥,和收拾行囊准备辞官的夺衣婆搭了几句话。
夺衣婆是守在阴阳河岸的地官,她的搭档悬衣翁守阳河岸送灵魂上桥,她守阴河岸接灵魂去地府投胎。
接灵魂下船后,夺衣婆会夺去灵魂身上的衣物,洗清曾经的记忆。
这两百年来他来来回回好多趟地府,夺衣婆也认得她了,“地公向来认钱不认事,我看你以后也别来了。眼下六界大乱,地府也跟着乱了。地公不知投到什么厉害人物的门下了,反正现在都是各管各的顾不上。”
周裴即便死生百年,依旧是书生教养没丢,走哪都得先行个礼,再说话,“您也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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