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无声地“切”一声,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温朔又很快从他脸上游走,心里暗骂他揣着坏!虚伪!装!
沈黛的目光从温朔侧身穿过,落在一个有十几级台阶向上延伸的木亭子里。一个脸大肚圆的少年正侧着身艰难地下台阶。
胖少年一手提着松垮到大腿根部的腰带,一手扶着胡子扎成长条形山羊须的老仆的手背,走一步歇一步地往下挪动滚圆的身体。少年前后左右围着七八个人。那矜贵样子,仿佛光走那么几步路,他们还怕他摔个狗吃屎。
山羊须老仆时不时提醒胖少年:“少主,当心,慢慢跨。还有十级……九级……累了就歇一歇。”
温朔牵着沈黛的手走得飞快。
沈黛忍不住转身,别过头,盯着那个看起来分外笨拙又很可笑的胖少年。他们跨过正殿门槛的时候,胖少年终于挪到平地上。胖少年用袖子擦汗津津的圆盘脸,绿豆眼往上一抬,混沌虚空的目光撞入沈黛的眼。
沈黛不急不缓地扇动长睫羽,半是厌恶半是好奇地打量这个长得不怎么好看甚至算得上贼眉鼠眼的胖少年。胖少年立刻把眸子往下一沉,那样子分明是想装作没看见沈黛。沈黛被胖少年的样子逗乐了,直接笑出声。胖少年显然听到了,赤红从脖子爬上脸颊,大汗淋漓,衣袍从里至外洇湿了。
看人使拙看一次就够了。沈黛瞬间对胖少年失去了兴趣,转过头去,随温朔和谢渊走入一座华美的大房子。
宽广的堂内摆着二十几张矮桌,桌前设一方蒲团,上面跪坐文士打扮的青年,全都在提笔疾书。沈黛一行像是一柄劈开波浪的尖刀,行到哪一处,哪一处的文士就从跪坐转成匍匐行礼的样子,膝盖快速往旁边移,给他们让出一条更为宽阔的路。他们走过后,那条破开的口子又迅速被缝起来。
沈黛看着跪在他眼前的文士,忽然觉得心里很是受用。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被人小心翼翼托举到云端,他打一个喷嚏,跪在下方的人就要哆嗦一下。
沈黛尝试追寻这份受用的感觉从何而来。他下意识地仰头,去凝视凌厉成刀锋的温朔的侧脸,不自觉握紧了温朔的手心。他知道这些人跪的不是他。他暗自想,会不会有一天,他行到哪一处,哪一处的人也会自愿跪他?
他希望会。
温朔察觉沈黛在看他,黑眸闪了闪,仿佛在思考什么,随后道:“他们是在星算。蜀人擅占星,大小事前,必计算星轨以预测祸福。”
沈黛茫然眨了眨眼睛,转念一想,明白温朔误会了。他以为他看他,是在向他求问这些人在干什么。其实他只是在享受别人的跪拜,并渴望他们一直跪下去。但事实真相并不需要告诉温朔。温朔要怎么想,就随便他去。免得被温朔知道,笑他不自量力。
再往里边走几步,一件庞然巨物突然出现在沈黛面前。它有一层楼高,样子很奇怪,方形的底座上由四条飞腾的龙托起许多大小不一交叠的圈,勉强组成一个粗犷的圆球。
这件奇怪巨物下面站着个负手而立戴方冠的清瘦之人。他背对着沈黛他们,正仰头打量那件庞然巨物。
温朔微低头,“阴阳家说,天圆地方。这是浑天仪。”
“不够准确。这是一架黄道铜仪。西汉武帝的观星师就是依靠它制定了《太初历》。当然,自那以后,它被历代大观星师不断调规,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安乐公转过身,对温朔微笑,眼角挤出金鱼尾巴一样的纹路,“早就听说温二公子博闻多识。我久居陋室,只能通过一些传闻了解外面的人和事。上次匆匆一见,并未留下多少印象。看来传闻果然是真的。”
“安乐公是——女的?”沈黛愣愣地说。
一身男装却在眉心点了朱砂的安乐公说:“星象所指,我为天命,则安然受之。这里不是古都洛阳,在继承家业之事上,没有那么多呆板的旧制要循。女子亦可承袭爵位。女子亦可光宗耀祖。”安乐公的目光似有所指地点过温朔,又朝谢渊点了点头,“谢王爷,久候。来人,奉茶。”
谢渊走到安乐公身边,只有侍剑的仕女紧紧跟随在他身后。谢渊抬头,同安乐公一起欣赏起纯铜打造的浑天仪。
安乐公问:“谢王爷也懂观星?”
谢渊道:“不懂,单纯看个热闹。”
安乐公道:“看来谢王爷是个很坦诚的人。”
谢渊道:“别这么快下结论。见了第一面的人,连话也没说几句,怎么就见得要把真心话告诉你?刘公这么客气,接下来,本王都硬不下心肠和师兄合伙来坑你了。”
安乐公转过头对温朔道:“温二公子,虺妖之事多谢。”
温朔微微点头,“虺妖是在巫山中的竹贤乡伏诛。并不是我一个人出力。是他杀了雄虺。”
安乐公把目光投在沈黛脸上,她眼角的皱纹再次出现,“小公子仪表不凡。叫什么名字?”
安乐公的目光看似柔淡,却透出一种逼人的威严。沈黛觉得被她这样看着,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住肩膀,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低头,嚅喏半天,喉咙里像是塞了颗果核般根本发不出声。这个时候,沈黛多想温朔能够替他回答。可温朔偏偏不作声。
这个人真是——
他想的他都不做,他不想的逼迫他做。
沈黛深吸一口气,回答:“沈黛。”
“沈黛”两字在空荡荡的殿室回荡。
沈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真名,被那样一双眼睛盯住,脑海里仿佛就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荡:不准说沈远山,不准说谎,我盯着你呐。
温朔奇怪地望了沈黛一眼。被他一望,沈黛脸红了。
安乐公问:“沈小公子是温二公子的什么人?”
沈黛忍不住抬起头。
谢渊道:“刘公,你还是执意要用温二称呼师兄?这样看来,刘公希望师兄的立场是站在洛阳那边,而不是站在金陵的道盟。我姑且把刘公的话当成是一种试探。更甚,难道是袒露心迹的推托之言?刘公是想后悔,选择洛阳吧?”
安乐公道:“是我失言了。摇光星君,沈小公子是你什么人?”
沈黛把头别扭地转向另一边。
温朔道:“故人。”
谢渊立刻接下去:“之子。”
沈黛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他怕温朔告诉安乐公,自己是温朔的“囚徒”,可回味过来他们说的仅仅是 “故人之子”后,心里又浮起莫名的失落。真是很奇怪。知道彼此间粘连不够深,他失落难过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真就相信他们说的什么“自己人”?他也会如此天真,多新鲜。
安乐公脸上一肃,抬起手臂,朗声道:“如果仅仅只是故人之子,不算亲近。还请沈小公子到外面稍候。等我们的事情谈完了,我会好好招待沈小公子,以还他杀虺妖之情。”
要我出去?
安乐公的意思是他不够资格听接下来的话?
沈黛以一种冷淡的、讨厌的、挑衅的目光死死瞪视安乐公。
温朔道:“我照看于他,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身侧。”这最后的几个字说得令人觉得分外累赘,仿佛是说完前面的字恍然意识到不妥,匆忙间进行的不太高明的润色,或是说掩饰。
谢渊恼怒自己儿子不争气般叹了口气,用手抵着脑袋,道:“师兄,你就直接说,你们很亲近不就成了?刘公,谨慎是好事,可太过谨慎就显得小家子气了。我们能带沈黛来,就表明他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可以当着他面说。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小孩子的胆可没那么容易被吓破。”
安乐公沉默了下去,清澈而又锐利的眸子穿过沈黛的脸庞,落在他们一行人的后方。她的目光就悬在那里,以一种睥睨的神态看着来人。先前那个胖少年走上前来,手背贴手心,朝安乐公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母亲,儿来了。”
安乐公严厉道:“半个时辰前就已传你。客人到了,你还没到。你是不记得先生教授你的礼数,还是根本懒得去做?”
好嘛——
活脱脱一只母老虎。
这个时候,沈黛离胖少年最近,他真真切切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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