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伊伊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林宸的反应很快，在揽着她避开了那辆撑着伞横冲直撞的电动车的同时，甚至还替她接住了落下的那本书。
——正是方才她在二手书店里买下的《古都》。
骑车的学生惊慌失措地道着歉，声音被雨水冲刷着，忽近又忽远。
夏伊伊急促的心跳缓缓回落，却没有从这个怀抱里挣开。
她只是微微垂着眼睛，细小的水珠从睫毛末端扑簌簌落下。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却意外地更好。
比如，林宸的胸肌，居然这么结实。
怀抱里轻缓的沉默只维持了数秒，直到魏兴风风火火地追过来，捡了伞举在两人头顶。
因为林宸的高个子，这个动作显得有点吃力。
但作为一名学工处老师，他面对违规学生的气场仍旧强势。
“……说了多少次了！校园内骑电动车、不允许私自加装雨棚、更不允许两手脱把打伞！你看看你，这多危险？视线不清，差点撞到人！你还骑这么快——”
“老师我错了，我今天没带雨衣……”
“你是哪个系的，学号报一下。手写五百字检讨书，下周一之前……”
魏兴叉着腰，在雨里比出一个“五”来，声如洪钟、气势汹汹，唯独脑袋前面湿成一绺一绺拖把样的头发滑稽又顽皮。
林宸轻轻笑了一声。
身后温热的胸腔轻轻振动，夏伊伊能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是点浅淡的木质香气。
像是香根草和佛手柑的味道混杂在咸腥海风里。
陌生又强势，铺天盖地地环绕在她身旁。
“行了。”林宸出言打断了魏兴的滔滔不绝。
“雨下得突然，下不为例。”他冲学生挥了下手，后者连声道谢，一转油门离开了。
魏兴望着他的眼神有点幽怨，“林呃……老师。”
——吓死宝宝了，差点就把这句“林哥”喊出了口。
“你是做学生工作的，应该最清楚。”林宸的语速不快，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别再整小学生那一套处罚。不顶用，还让人厌烦。”
“那怎么办嘛，你说。”
林宸像是忘记了方才的惊慌，手臂依旧松松地揽在夏伊伊身前，右手扣住了她的肩，拇指隔着湿透的衬衫裙布料，抵在她的锁骨上。
——像他的气息一样存在感强烈。
夏伊伊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许，温顺地垂着眉眼，伸出手准备接过林宸手中的书。
林宸却恰好抬了下小臂，没让她碰到那本《古都》，反倒是勾住了他的指尖。
敏感的神经末梢相触，夏伊伊忍不住一凛，神色讶然。
抬眸望去，林宸却恍若毫无知觉，只是托着书，朝微胖的人伸出手。
“回头和你说。钥匙给我，我先送这位同学回去。”
“是我班上的学生。”林宸补充道。
“老师好。”夏伊伊很乖巧地跟上，还朝魏兴弯了弯腰。
魏兴不情不愿地掏出电动车钥匙，“你也没雨衣。”
——脱把打伞是违规。
“夏同学介意帮我撑一下伞吗？”林宸终于回过身，第一次面对着她开口，沉沉目光对上她的眼睛。
夏伊伊求之不得。
“没问题的，林老师。”
她顺从地接过伞，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林宸，坐在了电动车后座的位置上。
和林宸隔着些礼貌又暧昧的距离。
纤细的手臂努力举起雨伞，斜吹的水珠四处飞散，从夏伊伊的腰际擦过，又沿着林宸的脚踝滑落。
魏兴只能气鼓鼓地看着这两个人骑着自己的车、打着自己的伞，把自己一个人扔在申海说来即来的暴雨天里，扬长而去。
电动车远去，伞下的人影如一对亲密依偎的恋人。
——小姑娘还顶漂亮。
——林哥真是越来越坏了。
落汤鸡魏兴扁着嘴，孤独伶仃地朝办公室跑去。
*
“你的宿舍在哪边？”
交错的雨声让林宸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模糊的沙哑。
“北苑学生公寓。”夏伊伊细声细气道，“六十六号楼。”
她垂下头，隔在两人中间的手不偏不倚压在林宸的腰窝上。
看到前面的人忽得缩了下身子，僵硬地挺直了背的模样，夏伊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面上却不显，而是偏着头轻轻咳嗽了几声，又道，“实在不好意思……劳烦林老师了。”
林宸默了片刻，又稍稍提了些速。
迎着风，林宸的胸前几乎湿透了；夏伊伊被他护在身后，反倒没他看起来那么狼狈落魄。
“你是我的学生。”林宸忽然道。
夏伊伊愣了下神，才明白林宸话里的含义。
——她是他的学生，所以，遇到问题来向他寻求帮助，是理所应当。
可她又不是个刚上学的小孩。
忘带雨伞这种小事，连辅导员都懒得理会。
他一个专业课的助教，倒是同情心泛滥。不但主动提出送她回去，还搜肠刮肚找个借口，怕她难堪。
夏伊伊的唇角微扬，昂起小脸道。
“嗯！我当然记得林老师！老师的课讲得很好——我和室友都感觉学到了很多！”
她佯装不懂，语气松快。
林宸没有说话。
夏伊伊眉眼弯弯，似是等待着什么。
——快说啊，林老师。
说，“我担心你。”
说，“我是因为放不下你，才会多管闲事绕远路，淋着雨送你。”
她太想扒了林宸那张责任感的皮，把玩他那颗傻气又善良的心。
——实在太可爱了。
“你住北苑。”林宸顿了许久才出声，“怎么会到六教来自习。”
夏伊伊忍不住笑了。
虽然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
但她从林宸生硬的话题转换中，品出了点儿显而易见的慌乱和逃避。
“我来买书。”女孩的声音柔缓，像个有问必答的三好学生。
——没事，放你一马。
反正这题，她也准备过。
“我选了张言芳老师的《东亚文明史》，下周有小组报告，需要提前备些参考资料。”女孩乖巧补充道。
林宸点了下头，却听女孩又道，“林老师是研究思想史的……能不能听听林老师对日本文学的见地呢。”
夏伊伊轻轻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宸很快应道，“日本文学？你准备以川端康成为例分析近现代日本新感觉派抒情作品？”
——上钩了。
和她猜测的一样，林宸对日本文学很熟悉，尤其是川端康成。
“嗯。”夏伊伊点了下头，尝试道，“我想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把日本古代物哀美学和新感觉派的表达结合起来……”
这回林宸没有犹豫，自然地接上了话，“不错的选题。”
他的目光扫了眼置于电动车小屉里的《古都》，语速不疾不徐，“川端的意象大多很美。八重樱、紫花地丁、朱红的门。”
“还有，‘小小的雪’。”夏伊伊小声道。
林宸愣了下，又笑起来。
“是啊。”
——《古都》结尾，苗子和千重子姐妹一同醒来，恰逢新雪初霁。
『真好，是小小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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