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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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咱们总算看到曙光了！这栾白石这么难搞定的人，也都被您收伏了！”

姜府东院的水上凉亭中，星摇剥开一枚金黄的柚子，酸甜的气味瞬间充斥在空气中。

虽然一向怕冷，又是冬天，漱羽却破天荒地没呆在房中，要到外面“换一口气”，于是出了暖阁缓缓步入水上的凉亭。

“什么收伏……他又不是妖怪……”

听上去神君语气并不太好。

粗神经的星摇还未发觉她的异常：“——啊，哈哈，是我措辞不当～是拜倒在神君的石榴裙下了！”

漱羽没说话，手中下意识地抚摸着青丝绳上的流苏，面上殊无半分高兴神色。

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想起第一次设局，引栾白石来姜府捉恶鬼。

那时她就躺在这里，看着栾白石眉头紧锁，一袭白袍手提长剑大步穿过浓雾向她而来。

可他却说：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他也会甘愿靠近。

漱羽察觉自己的烦乱，并为自己反常的情绪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否定了她所有的刻意安排。

星摇的笑容逐渐收敛，察觉到了神君的不对。

“……老大，你怎么了？”

漱羽掀起眉：“你说，月老的红绳果真有这么灵？”

“那可不！经月老他老人家牵过的姻缘，甭管两人是宿敌仇家，还是身份悬殊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再离谱的组合都能给撮合成咯！我就见过最有意思的嘿，黄大仙和鸡精成了一对儿，爱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

银耳蹲在一旁，向炉中又添了几块炭，抬头便见神君眉头紧蹙，轻轻扯了扯止不住话头的星摇：“仙官，神君说的是她请的红绳，您在这说什么黄鼠狼和鸡呀……”

星摇这才醒过神来，面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哈哈，是是是……不过这神仙和人本就殊途，老大和月老去要红绳的时候，想必月老也跟您老交代过的吧，这就算您和栾白石被牵在了一块，也是暂时姻缘，百年之后便各随六道，不相系属的。”

“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漱羽低声重复，神色晦暗不明。

银耳敏锐察觉漱羽的情绪，视线移至神君手腕，那上面系着一根红绳。

那日神君因为栾白石当面拒绝了红绳，气冲冲地从捱日观回来，没好气地把这凡人的红绳也扔到了地上，过了会消了些气才让银耳重新收好。

不知何时竟又重新系上了。

银耳突然问道：“可若是那栾白石顺利登仙，和神君不就没有人神之隔了么？那这红绳，还有无作用？”

漱羽心念一动，眸光缓缓流转。

“这——”星摇挠了挠头，语气有些犹豫，“可是神君要来的是凡人栾白石的红绳，等他成了仙换了身份，想必这红绳也作不得数了……不过这姻缘之事，我平日了解的少，具体的恐怕还是得问问月老……”

他语气一顿，突然奇怪地看着银耳：“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随口一问嘛……”银耳飞快地看了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神君。

星摇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银耳脑门虚点了两下：“小银耳，你的思想很危险哦，不要说栾白石他如今是凡人，就算他是神仙，可他历的是情劫，什么叫情劫你懂么？”

“什么是……情劫？”

银耳瞪着一双因无知而清澈的眼睛。

星摇开始摇头晃脑：“情之一字，自古多少痴缠，能叫人生死相许，亦能让人心生怨怼，死生不复相见……所谓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漱羽逐渐失去耐性，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啪”地一下将手中盛着热茶的小盏放了下来。

银耳皱眉道：“仙君，知道您读书多，咱能不拽文了么？”

星摇语气一顿，察觉神君没耐烦的神色，讪笑道：“其实说白了，劫难之于凡人，身体发肤的苦也还罢了，苦得久了就会习惯，习惯不了的，躺平咽气也就脱离了苦难。唯独这个情字不同，受情劫的人无一不是尝过其中甜蜜滋味，身处其中越久，苦痛来临时便愈发厉害……而且啊，这情劫最厉害的地方还有一处……”

漱羽皱眉，这个星摇，不抖包袱就讲不了话的习惯莫不是从郑桃颜那里学来的。

只有银耳继续好脾气地问：“是哪一处呢？”

“哼哼，便是无论神仙凡人，只要历情劫，都免不了剥一层皮，任你再桀骜不驯的硬骨头，也能教你吃到苦头！”星摇右手握拳，作势往自己心口位置捶了两下。

银耳觑了一眼抿唇不语的神君：“那……如何才算渡过了情劫呢？”

星摇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回答，埋头思索了一会。

“恐怕就是，剥完一层皮之后能坦然放手，再不受旧情所苦吧……”

他说完，面色有些犹豫，似是想到了什么。

漱羽掀眉看了他一眼，敏锐道：“还有什么没说完？”

“……没，就是想起看过的一本野史，讲上古时期大神们的情史的……”

漱羽嗤笑一声：“不愧是你，涉猎还真广。里面说了什么？”

“里面说了诸神历情劫最有名的一位，便是那剑神逍遥子。”

漱羽神色微动：“怎么说？”

“这逍遥子出身凡人，乃是小渔村中的一名潇洒少年，意外救了女娲后人，二人一见倾心，历经无数波折终成夫妻，爱妻却为救苍生而与魔兽同归于尽。逍遥子剑术天赋颇高，可称天下剑修第一人，却不愿成神，甘愿停留人间在轮回辗转，只为等妻子杳杳无期的重生一日。”

银耳在星摇的讲述中不觉动容，呆呆地问：“那他等到了没？”

星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这故事真假有待商榷，都说剑神逍遥子只是归隐，可在这本野史的版本中，说他就此困于情劫之中不愿解脱，停留人间万年之久，着实更加让人喟叹……”

银耳叹息般地道：“若是真的，真希望剑神能够找到他的结发妻子，就算在人间相伴一世也够了。”

星摇拧起眉头：“小银耳，你不对啊！从前你可是总把登仙的目标放在第一位，怎么今日却几次三番说出这耽于凡间情爱的消沉之语来……神君，你看看这丫头——”

他扬起眉毛要神君好好点醒这心浮气躁的小银耳，却见神君缓缓起身，表情凝重，两道长眉紧紧蹙起。

难道栾白石那甘愿一次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师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