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初九，梁先生在北京的协和医院正在进行病危抢救。
徐南湖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赶往于此，一同来的，还有宋晞文。
病房外都是人，梁先生生前为了家国大义付出了众多时间和精力，收获了大批学生和爱国人士的支持，北京大学的学生将病房围的水泄不通。
徐南湖内心着急，恩师就要撒手人寰，他人已到场却怎么都无法进入，在外面着急的团团转。
“学长，恐怕我们没办法从正门进入了。”
看着宋晞文的提醒，徐南湖头疼：“那你说怎么办？”
看着周遭的媒体，学生和各界人士，宋晞文安抚他：“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便风似的离开，原来他找了医生来，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小护士根本维护不了这种阵仗。
“请大家保持安静，都退到病房外面去，病人有指定要见的人，请你们配合！”医生的话果然好使，那些平日里好说话心软的人率先后退，剩下一些媒体人不愿意离去。
病房突然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了梁先生的佣人。
“徐先生来了吗？”小姑娘四处张望。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徐南湖赶紧上前。
“我在这儿呢！”宋晞文跟随他的脚步，却被阻挡在门外。
“芳姐，这是我的学弟，同我一起从上海来的。”
芳姐上下打量穿戴整齐的宋晞文：“进去罢！”
这是宋晞文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躺在床上的小老头，那个被大家尊称为变法导师的人。
大清已经亡了，社会也已经有了新的秩序，无数人在这条路上前赴后继，燃烧自己的一份热血。
而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用他毕生所学，指引国家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可人总有日薄西山，油尽灯枯的时候。
人生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无论你处于什么高贵的地位，享用多少荣华富贵，时间的钟表总会在某一刻等着你。
徐南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恩师的手。
“南湖啊——”病床上的老人气若游丝，看见是自己最满意的学生时，他开始交代后事。
“老师，我在，我在！您说！”他凑上前去，害怕自己漏掉一个字。
“前年，国维兄也走了，我在天津的时候听闻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他的后事由我来操办。今日，你来了北平，只希望你在我走后，能够坚持初心，做好文章，更要将人做好。你和陆小姐的感情，我刚开始是反对的，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能坚持到现在，也未尝不合适。”说完，梁先生喉中略感不适便干咳起来。
只是那几声咳嗽显得单薄不少，胸腔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望向病床前的陌生男人，梁先生手指了指。
“那是我的学弟，是北平宋家的独子。”徐南湖向老人介绍着。
“唔——我知道，知道他。后生可畏，宋家出了个有名的建筑师，是我们国家的荣幸啊！”招招手示意宋晞文上前。
“你和南湖以后要为人民谋出路——不管是谁，拿笔也好，拿尺子也罢，终究要落实到人民群众当中去。”
“梁先生，我和南湖已经会记住您的话的！”宋晞文回应。
“可惜啊，我命由我不由天，已经是个笑话了！”五十六岁的高龄，对这匆匆医生已经走马观花，已没了未能了却的遗憾。
“梁先生，您放心，此后的中华大地，不会再有穷人，女昌女支和食不果腹的孩童。”宋晞文在心中早就下了个决定，藏在心里的红色力量，是支持自己坚持下去的信仰。
“那就好，那就好啊！”话音说完，梁先生一口气没能上来，直挺挺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与世长辞。
徐南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想要抱着恩师不放。
芳姐赶紧上前将人拉开：“徐先生，先生的遗嘱里指定要您帮助他将未编著完成的书稿进行整理和发布，请您保重身体，完成先生的遗愿。”
宋晞文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看着这个时代的一颗星星陨落。
我们都会离开的，不是吗？
他想起和若青的相知相识，再过几年也就三十而立，剩下又能有多少光景够自己挥霍。
突然之间，他好想飞奔回上海，陪在爱人的身边，享受一分一秒带来的心安。
千百年后，不会再有人记得自己。
直到自己从来没有在这世间活过一样，直到所有人都将自己遗忘，自己却无法将那些过往安放。
想到这里，他居然瑟瑟发抖，心里冒上一股虚汗来，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到了尽头，下一秒就会爆炸毁灭似的。
徐南湖被宋晞文拉出医院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而后，徐南湖说自己还要帮助恩师整理书稿事情要忙，便拒绝了和宋晞文一同回上海的计划。
可既然来了北平，哪有立刻赶回上海的说法，舟车劳顿，他早就疲惫不堪。
叹了口气，他如梦初醒时，整个人已经站在了宋家大宅前。
管家手里提着系着麻绳的草纸包，左右各两包，急匆匆从外面往宅子里走。
见宅子外有人站着，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见着那熟悉的脸，才小心翼翼的呼唤：“少爷，少爷？”
宋晞文的笑脸在看到管家手里提着的药包时候，脸色突变。
“谁病了？”宋晞文似乎已经猜到了，可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是老爷——”在看见少爷那微变的脸色时，管家赶紧安慰：“都是老毛病了，老爷有支气管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天一冷，就是不停的咳嗽。”
没等管家说完，宋晞文赶紧进府里去。
“我说是谁啊？原来是我们大少爷，真是稀客！”来人是父亲续弦的小妈，她说话向来尖酸刻薄，从来不顾他人的感受。
可宋晞文也没给她好脸色，直接向父亲的房间里去。
“真是一点规矩没有！”小妈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宋晞文不想和一个封建残余下的弱势女子计较。
敲了几声门，屋里传来父亲嘶哑的嗓音：“药买来了就赶紧煎药，快咳死我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父亲当着冬日里照射进来的强光，在看向来人后急忙想要下床迎接。
“父亲！”宋晞文赶紧上前。
若是平日里，他一定是没能这样感性的。这次和徐南湖一同看望梁先生，自己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作为老年垂暮的无奈，他一时之间居理解了父亲的苦楚。
纵使父亲有万般不好，对不起母亲也罢，可还是自己的父亲，是眼前的老人想尽办法送自己出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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