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内侍那根虚点的手指,仿佛带着无形的寒气,瞬间冻住了小院里所有的声音。赵婆婆吓得大气不敢出,刘管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腰弯得更低了。
清伊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微微屈膝,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回内侍的话,是民女所做。”
冯内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又上前半步,几乎要贴到那件舞裙前。他仔细地看着那层层叠叠的“花瓣”,看着那精妙的渐变染色,看着那几乎细不可辨却异常平整的针脚。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慢慢转变为一种掺杂着惊讶和探究的专注。
“这染色……”他伸出手,这一次,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最外层那片粉白的轻纱,“非寻常之法。这针脚……也非长安常见的路数。”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清伊黎的心上。这位内侍,绝非等闲,眼力毒辣。
“民女家中曾有长辈擅染织,学了些许皮毛,自己胡乱琢磨,登不得大雅之堂。”清伊黎谨慎地回答,将一切推给虚无的“家学渊源”,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托词。
“胡乱琢磨?”冯内侍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心底发毛,“能琢磨出这般‘莲花盛放’之态,你这胡乱,倒是比许多正经匠人的‘正经’更有意思。”
他收回手,目光终于从舞裙上移开,再次落到清伊黎脸上,这一次,打量得更加仔细,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看个通透。“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在此作甚?”
一连三个问题,带着官家的审问意味。
清伊黎心头一紧,知道此刻绝不能有丝毫破绽。她依着原身的记忆和这些时日编好的说辞,低眉顺目地答道:“民女清伊黎,祖籍剑南道,父母早亡,前来长安投亲不遇,幸得染坊赵婆婆收留,暂居于此,靠做些针线活计勉强糊口。”
“清伊黎……”冯内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后,显然并无所得。他不再看她,转而环顾这简陋到近乎破败的小院,目光在那堆放着废弃布料的角落顿了顿,又扫过清伊黎屋内桌上摊开的炭笔草稿和零碎布料。
“靠这些‘废料’糊口?”他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清伊黎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刘管事在一旁冷汗涔涔,连忙插话:“冯内侍明鉴,这丫头确实有些歪才,能用些下脚料做些新奇玩意儿,小的也是看她可怜,才……”
冯内侍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再次看向那件莲花舞裙,眼神闪烁不定。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西市隐约传来的喧嚣,衬得这小院愈发寂静得可怕。
清伊黎屏住呼吸,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这位宫中来的内侍,他的态度,将直接决定她此刻的安危,甚至未来的命运。是福?是祸?
终于,冯内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宫中尚服局近日为一批新贡的宫纱遴选新样,以备今岁千秋节之用。各地进上的图样皆显匠气,缺乏新意。”
他顿了顿,目光如钩,落在清伊黎身上:“咱家看你这东西,虽材料粗陋,形制亦有逾矩之处,然则……这份巧思灵动,倒有几分野趣。”
千秋节?那是当朝圣人的寿辰!清伊黎心中巨震。尚服局,宫中专司服饰制作的机构!她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进入了宫廷的视野?虽然只是“野趣”的评价,但其中蕴含的机会与风险,同样巨大。
“民女技艺粗浅,不敢亵渎宫纱。”清伊黎立刻低头,不敢有丝毫得意。在这种人精面前,任何一点情绪的外露都可能被过度解读。
冯内侍似乎对她的谦逊还算满意,微微颔首:“是不是亵渎,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咱家说了算。”他话锋一转,“三日后,会有人送一批淘汰下来的次等宫纱和一些金线、彩线过来。你,就用这些材料,依着你这份‘巧思’,做一件完整的、合乎规制的女子礼服。襦、裙、衫、帔,皆不可少。”
清伊黎猛地抬头,眼中难掩惊愕。用宫纱?做礼服?这……
“记住,”冯内侍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规制不可错,品级……按六品宫嫔常服即可。但‘新意’不可无。做得好,是你的造化。做得不好……”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寒意,让旁边的赵婆婆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民女……遵命。”清伊黎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深一拜。她没有选择。这是一个命令,不是商量。
冯内侍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刘管事连忙哈着腰跟上,一路恭送。两名护卫紧随其后,脚步声渐远,小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缓缓散去。
赵婆婆几乎虚脱,扶着门框才站稳,声音带着哭腔:“伊黎……这、这可如何是好?宫里的东西……万一做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清伊黎站在原地,看着那件未完成的莲花舞裙,指尖微微颤抖。恐惧吗?是的,她恐惧。那是对未知权力、对生死不由己的天然恐惧。但在这恐惧的深处,另一种情绪,一种属于设计师挑战高难度项目的兴奋与斗志,也在悄然燃烧。
宫纱?金线?唐代宫廷的礼服规制?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挑战书!
她扶住赵婆婆,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眼神却已重新凝聚起光芒:“婆婆,别怕。既然接了,我们就做好它。”
接下来的三天,清伊黎几乎是不眠不休。她首先需要彻底了解唐代六品宫嫔常服的规制。原身的记忆模糊,她只能依靠赵婆婆和刘管事帮忙,辗转找到一位从宫中年老放出的嬷嬷,花了些钱,仔细询问了礼服的颜色、纹样、尺寸、层数等具体要求。
襦、衫、裙、帔,每一样都有讲究。颜色不能逾制,纹样不能僭越,甚至连袖子的宽度、裙摆的层数,都有模糊的规定。这就像戴着最沉重的镣铐,却要跳出最惊艳的舞蹈。
冯内侍派人送来的材料在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几个面无表情的小内侍抬进来两个箱子。打开一看,即便是“淘汰下来的次等”宫纱,那质地、那光泽、那轻薄如烟如梦的质感,也瞬间让清伊黎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顶级材质,细腻、柔滑,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还有那些金线、彩线,熠熠生辉,华美非凡。
但同时,她也发现了难题。这些宫纱过于轻薄柔软,极难塑形,缝合时稍有不慎就会抽丝或留下难看的针脚。而金线虽然华丽,却质地较硬,用于刺绣需要极高的技巧,否则会显得呆板僵硬。
时间紧迫,不允许失败。清伊黎将自己关在屋里,对着那些珍贵的材料和繁复的规制要求,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炭笔在草纸上划了又改,改了又划。
直接照搬规制,必然落入“匠气”,无法体现冯内侍要求的“新意”。完全抛开规制,则是自寻死路。必须在规则的缝隙里,找到创新的空间。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批月白色的宫纱上。按照规制,六品宫嫔礼服可用浅色,但纹样需符合身份。她想到了月光,想到了水波,想到了唐代诗人笔下那空灵澄澈的意境。
有了!
她决定以“月下江波”为主题。既符合宫廷对雅致、祥瑞的追求,又能巧妙地融入她擅长的渐变、层叠技法。
她选择月白色的宫纱作为主料,制作上衣的短衫和下身的裙子。短衫的规制是交领右衽,窄袖。她没有改变其基本形制,但在领口和袖缘的处理上,用了心思。她将极细的金线掺入银线,以近乎透明的丝线为底,绣出极其细密、若隐若现的水波纹,沿着领缘和袖口蔓延,远看只是隐隐流光,近看才能发现那精妙的纹路。
下身的裙子,是重头戏。规制要求是间色裙或多幅裙。她没有采用常见的竖条间色,而是大胆地运用了横向的渐变晕染!她利用不同深浅的月白、浅青和微量黛蓝染料,小心翼翼地在多层宫纱上,营造出从腰际到裙摆,由明亮到深邃,仿佛月光洒在夜晚江面,由近及远,色彩微妙的过渡。这需要对染料和纱质极强的掌控力,任何一点失误都会导致颜色浑浊不堪。
为了固定这轻薄的纱料,同时增加裙子的垂坠感和动态美,她采用了极其复杂的多层缝合工艺,将数层晕染好的宫纱巧妙地固定在一起,内部还衬了一层同色系的软绸,既不影响飘逸,又赋予了裙子骨架。裙头则用靛青色的织锦缎镶边,压住整体的轻飘,更显端庄。
帔子,她选择了与裙子最深处颜色相呼应的黛蓝色轻容纱。她没有做成寻常的长条,而是裁成了更宽大的、略带弧度的披帛式样,边缘用金线和银线交错,绣上了细碎的、仿佛被风吹起的浪花卷纹。当她手持帔子轻轻抖动时,那黛蓝色的轻纱如夜色流淌,其上的金银浪花如同碎星闪烁。
最后是纹样。规制要求纹样不能使用龙凤等特定皇家符号。她选择了寓意吉祥、又贴合主题的“江崖海水”与“云鹤”纹的变体。她没有将纹样大面积铺陈,而是将其拆解、简化,以更加抽象和灵动的形式,点缀在裙摆的特定位置和帔子的角落。比如,在裙摆渐深至黛蓝的区域,用银线绣了几只姿态各异、翩然欲飞的鹤影,仿佛月下江边的仙禽;在江崖海水的纹样处理上,她只取其“水势”的线条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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