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滑落。
她明明已经一把年纪了,却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来寻求爹娘留下的最后一分念想。
结果,还破灭了。
一向好脾气的衡羿,实在是看不下去,随手挥了道天雷下来,要将这寺庙劈了。
他的法术刚恢复一点儿,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破戒了。
这次不知道会反噬到什么程度。
可是,天雷劈到半空,就被一道金光截走了。
一个面目仁慈的罗汉,出现在他面前。
每座寺庙都有自己的守护佛。
守护佛守的是寺庙,并非是里面的龌龊。
因此,护着寺庙,倒也情有可原。
对方走到衡羿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衡羿仙君,你出身道家,又是执掌三界的神君。佛道两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苦劈我这地方,让佛弟子们无处可去?”
衡羿想起那群坏和尚就来气,他的脑海里全是小信徒无助哭泣的样子:“你提供这藏污纳垢的地方,跟助纣为虐有什么两样?”
金身罗汉看起来倒是比衡羿平静许多。
“寺庙的住持圆润,本是拦路抢劫的匪徒,如今皈依我佛,也算是被困在了这一方小庙之中。藏污纳垢听起来可怕,可是细想下来,这怎么不算是为世间除害呢?我佛把猛虎关进了笼子里,日夜跟猛虎为伴。圆润就算是祸害,也只是祸害的我佛和我佛的信徒,并没有对世间的他人造成损害。这也算是一种渡人吧。”
衡羿不管对方讲的这些佛理,他只知道这群人让他的小信徒伤心了。
贺平安守着小信徒的时候,全世界只有贺平安会让她伤心。
至于其他的人,从来不敢欺负她。
偏偏换做他来守护她,怎么就让一群臭和尚给欺负了?
他冷笑道:“你直接把他们送去地狱,不是更为人间除害?”
金身罗汉垂眸看向了寺庙大殿内,正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个是住持,另一个是一个清秀的小和尚。
他们在做之前没办完的事。
“那个老的,前世是得道高僧,最后为了女儿,杀了人,才没能修成正果,这才重新来过,但他身上累世的福报,是有的。在还没有消耗完之前,是没办法强行送去地狱的。”
“至于那个被压在身下的小和尚,前世是个纨绔,欺辱了老和尚的女儿,女儿求助无门,自杀了。她娘才来庙里找那个已经出家的丈夫。可老和尚也无能为力,只好留出家前的夫人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看见夫人自尽了。”
“那本来是老和尚在前世的最后一关,他最后还是没能勘破亲情,犯了杀戒。那个欺男霸女的纨绔这一世,成了被老和尚压在身下的玩物。在无数个夜间,感受那些女子的屈辱和痛苦。这是他们之间的纠缠。”
“衡羿仙君,你莫要怜悯他们。除去这个小和尚之外,其他的几个,前世也是一等一的大恶人,祸害了不少女子。人间本就是地狱,寺庙是地狱中的地狱,各有各的纠葛和缘法。”
金身罗汉似乎在向衡羿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地方。
以及,留着这群人。
看起来他们在享福,可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在偿还前世的债呢?
“那我的小信徒,又犯了什么错?怎么就这么容不下?连口斋饭都不给她吃?”
虽然衡羿带了馒头和羊肉,可他真正在意的是,小信徒被赶出来这件事。
太欺负人了!
金身罗汉为难地笑了笑,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是你的小信徒,又不是佛弟子的信徒。这收不收留的,也不能强求啊。况且,你的小信徒未来还和宗教有段缘分的。”
“什么缘分?良缘还是孽缘?”
“这,这我不能说,总之,应该算因果吧。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做打算。”
衡羿心疼道:“她的寿命只剩不到三个月了,还有什么今后可以说?”
金身罗汉合掌行礼,恭敬地说道:“衡羿仙君,你不理解上一世的得道高僧,为什么下一世突然变成淫僧,那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都轮转了百千万世了,怎么还是忍不住对自己的信徒怀有私心呢?”
突然被指责的衡羿,心念微动道:“我怀什么私心了?”
“这天下间,藏污纳垢的地方多的去了,谋财害命的寺庙也不只我这一间,看着众生自生自灭的寺庙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因为把你的小信徒赶了出来,让她哭了几声,你就要降下天雷劈我这寺庙,算不算谋私呢?知道的,说你关爱自己的小信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护着前妻。”
“你——”
金身罗汉不等衡羿再说些什么,恭敬地做了个退礼,消失在了天上。
黑夜中,回荡着一句嘲笑之语:“衡羿仙君,人间的事,还是让凡人来了却吧。神仙插手,太不公平了。就算你再如何舍不得,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是的。
不只仙界知道衡羿为了前世的妻子下来追妻。
满天神佛都是知晓的。
他在人间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怎么会不嘲笑他呢?
差点被妻子安排的人上两次,还死赖在身边不走。
这都已经不是不明事理了,大家都怀疑他走火入魔了。
只有他还自诩公允地陪在小信徒身边。
结果小信徒受一点儿委屈,就要劈了佛界控制下的寺庙。
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还好意思跟他这个小小的金身罗汉辩论,谁不知道他坠入爱河了?
耽于凡间的情爱,对一个普通的神来说,是很可耻的事。
偏偏,他还是被天道选中的,掌管三界的神君。
真是可耻到家了。
大家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的,可背地里谁不是放肆地嘲笑他呢。
笑死了。
自己在天上不动声色地看了前妻三十年,以为能忍住,结果一朝下凡就黏了过去,别人撵都撵不走。
早知道这样,还忍那三十年干嘛?
疼痛是很能让人清醒的。特别是这种劈头盖脸的痛楚。
花祝年被砸之后,趴在地上哭得直哆嗦。
把气力几乎哭尽了,她也就突然悟了。
爹娘良善一生,捐钱捐物,却为贼人所用。
不如,让她毁了干净!
她住不上,那就都别住。
花祝年将被扔出来的鞋子重新穿好,从四周的野地里捡了些秸秆。
点着后,转着圈地借力抡上了寺庙的房顶。
每个房顶上都抡了几捆上去。
最后,还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前,堆满了点燃的秸秆。
朱红色的漆被烧成了焦黑色。
冲天的火光,撕裂了夜幕。
她背着光,一边疯跑一边狂笑,跑得两只鞋子都掉了。
最后,栽倒在松软的土地上。
她吃了一嘴的土,咳了两声后,翻了个身,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感觉它像一个大白馒头。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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