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两个聒噪的男人。
淡然之余还有些许的鄙夷。
不是,人怎么能丢脸成这个样子?
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入宫的资格,不顾脸面地跟人争吵……
每天吟诵八百遍——要远离自己癫癫的小信徒,还有她身边那群癫癫的男人。
衡羿是那样吝啬于为自己的小信徒做事。
从四十五年前就吝啬。
他不会为她下凡,不会在贺平安打她时出手,不会回应她漫漫长夜中,所有带着血泪的祈祷。
哪怕他知道,每次她在最需要他的时候,都正忍受着极度的绝望和恐惧。
可他就是一次都没有理会过。
他吝啬得像仙界葛朗台,冷漠得像雪玉冰山。
让他这样至高无上的神,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恐怕再过几万年也不可能。
他不会为了她跟任何一个男人嘶吼怒骂、打得你死我活……
那些庸俗的情感,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儿。
她别想再来扰他。
衡羿老实巴交地等待着风和畅行刑。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致命救赎呢?
一锤子下来,他就回天上去了,再也不用在她手底下做事,他可真是谢谢她了。
风和畅本来就被花祝年气得不轻,现在看这两个老不死的,居然在争抢着进后宫,更觉得生气了!
做男人做到这份上,真是丢人现眼。
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笑意的风和畅,终于装不起来了,他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吵完了没有!这儿准备行刑呢!是听你们吵,还是我来锤?要不你们来也行!”
贺平安一听有机会直接弄死这孙子,直接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
他早想弄死他了!十五年前让他溜了,真是不痛快。
敢觊觎他的婆娘,该杀!
贺平安举起那柄重锤,正欲落下之际,衡羿突然轻喃道:“一般来讲,我是不计较名分的。”
贺平安上去踹了他一脚:“你有你妈的名分!一个仗着自己年轻,就勾人婆娘的奸夫而已。”
衡羿倒也没怎么发怒,他不是凡间那种凡夫俗子,才不会为了名分争竞什么。
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他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庸俗至极的话。
“若是真要论起来的话,你跟宋礼遇都得给我执妾礼。”
这个话,只有贺平安听得到。
别人都知道这块儿要行刑,生怕溅自己一身血,所以离得远远的。
贺平安人没什么文化,但执妾礼他是听得懂的,当时火就蹿上了后背。
他揪起衡羿的脑袋,哐哐地往台子上猛磕了几下。
“执妾礼?我让你执妾礼,执你妈的妾礼!你一个奸夫,连门都进不了,在这儿贬损谁呢?你给老子执妾礼,都没资格!”
花祝年离得虽远,可也隐隐约约能听到些东西。
不是,什么执妾礼?
明明一锤子就能搞定的事儿,是怎么扯到执妾礼上去的?
宋礼遇也纳闷儿,“执妾礼”这几个字,根本不像从贺平安嘴里出来的。
他向来骂骂咧咧的,哪懂这些文词儿啊?
到底谁给谁执妾礼啊?
不会是他给贺平安执妾礼吧!那怎么成呢?都是明媒正娶的,怎么也得平起平坐啊!
衡羿的脑袋一点儿也不疼,主要是心比较疼。
唉,她让风和畅杀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允许贺平安杀他呢?
她也是干上宠妾灭夫的活了。
他要诅咒她,诅咒她长命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跟他一样永世孤独,孑然一身。
都要死了,也没能看上她一眼。
早知道,刚才就不闹脾气了,他应该看她一眼,再走到断头台的。
衡羿闹起脾气来非常细微,故意从她身旁走过,但就是不看自己的小信徒!
他觉得她应该会发现。
哈哈哈哈哈,实际上花祝年根本不会发现!
就是发现了也不哄。
贺平安天天发脾气,动静要多大有多大,也没见她哄过一次。
更何况像他这种,暗戳戳地发脾气,就跟没发一个样。
贺平安已经决心要弄死他,便不再听他废话,一柄重锤狠敲了下去。
在敲下去的瞬间,本来晴得好好的天气,忽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惊雷直接打下来,将他手上的重锤劈得四分五裂。
衡羿叹了口气,还是没死成。
他一般不骂天道老登,但老登是真不干人事儿。
又不让俩人在一起,偏偏又创造在一起的机会。
真在一起了,又要让他永失所爱。
有时候,真的很想带小信徒去天上,让她把天道老登揪下来,狠抽两巴掌。
他不敢惹的东西,她还不敢惹么?
衡羿一想到小信徒发脾气的样子,就总是会笑。
他喜欢看,曾经在天上,看了好多年。
贺平安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
此刻,竟也愣在了原地。
天雷干扰刑罚的场景,多年前,是有过的。
严格上来讲,上一个情景再现的,是薛尘。
是他跟宋礼遇的前夫哥,也是永远不会再翻案的千古罪臣。
风和畅有着二十世的记忆,甚至,上一世谋划杀薛尘的人里,就有他。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薛尘有什么所谓的天命,是上天要留的人。
可他并不敬畏上天,就是杀了薛尘,内心也没有如何慌乱。
他从来就看不起一个,从乡下打上来的土小子。
被一些老谋深算的人鼓励几句,就甘心去沙场上赴死。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博弈的棋子而已。
可现如今,居然又出现了跟薛尘有同样经历的人。
风和畅又正欲推花祝年下台,苦恼没有一个好的理由,现在这不是现成的么?
不过,他叫什么来着?
风和畅疯狂在脑海中搜索着……
薛尘?不,不是叫这个。哦,薛凡,对他叫薛凡。
你看看这不是赶巧了么?他刚好可以说这是薛尘转世,薛尘又是曾经被花祝年供奉了许多年的神。
一个神仙下凡救世也是有可能的。
真假不重要,让他夺了花祝年的位子才重要。
而且,风和畅觉得,薛凡这个人,大概脑子缺根筋,上人家里去勾引女人,好歹也出来找个客栈啊。
这样脑子简单的人,最容易被控制了。
风和畅又要开始造神了。
他枯藤一下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叫嚷着:“上天慈悯,降下英神,再塑河山。旧神已去,新神归位!”
当初跟他一波的将领,犹豫着要不要跪。
如果说之前的发展,皆在花祝年的掌控之下。
她并未慌过分毫。
可现在,确乎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不再端坐高台,缓缓地站了起来。
“谁敢跪,我打断他的腿。”
小老太别的本事没有,可说出去的话,向来都能做到。
搞得一众将领,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走下高台,目光又沉又狠,仿佛能锤进每个人的心里。
无人敢与她对视。
“我早在十五年前,就说过,天上没有神,薛尘也没有被封神。我们有今天,能取得天下,靠的是百姓的信任,靠的是士兵作战英勇,靠的是战略失误少。不是求神拜佛!”
“一路走来,灭佛灭道灭吏,灭天灭地灭神,倘若真的有神的话,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们早干嘛去了?我灭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干嘛去了?我都要灭他们了,却不敢出现在我面前,算什么神?有这么窝囊的神吗?”
有,还不少!
只不过,神界的规矩是,妻子做错事,丈夫全担着。
陨落的满天神佛,早把衡羿喊过去,满腔委屈地骂过一通了。
如果花祝年觉得自己,没有被神佛惩罚的话——
那一定是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在替她负重前行。
其实满天神佛也挺难的,日后回归神位,算账都找不着人。
毕竟那时候,她早已经不在了,搞不好衡羿还会发大疯。
谁还敢提她对自己干的事儿?
那不是找不痛快么?人都已经无处觅寻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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