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拨回到那个蝉鸣嘶哑、浓荫匝地的盛夏——
细致地收拾完要带去新学校的东西,邬荔刚把书包拉链拉好,房门就被人重重地拍打了一下。
“砰”地一声,沉响如一记惊雷。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极其不耐烦的嗓音:“邬荔,你到底走不走?”
“那么磨叽,你他妈躲在房间里面孵鸡蛋呢?”
如果现在有人循声望去。
便会看见一个瘦高的少年斜斜倚在门框上,书包随意地搭在肩头,双手抄在蓝白校服口袋里,眉头微蹙,满脸写着不耐烦与暴躁。
拽得二五八万。
像是里头的人欠了他百八十万。
邬荔却是头也没抬,敛下细密睫羽,“来了,稍等一下。”
话是那么说,但她还是不紧不慢地从桌上拎起个圆形物品,忖度两秒后,拢进掌心。又把满满当当的白色水杯放进书包侧边口袋,有条不紊地将装备背好,才走出房门跟外头的暴躁老哥汇合。
甫一走近,邬荔便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落落大方:“喏,这个给你吧。”
闻言,骆卓把玩手机的动作一顿。
少年狐疑偏眼,低头一看。
发现递到自己面前的是一枚裹在白色塑料袋里的……茶叶蛋,浅褐色的蛋壳,独特的浅色不规则纹路烙印其上,普通,平平无奇。
“……”什么鬼?
骆卓拧了拧眉,掀起眼皮看她,表情十分不爽:“你几个意思?”
邬荔也不怵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乌润透净,看上去纯良又无害。她眨了眨眼,好脾气地解释道,嗓音温吞:
“这个鸡蛋是我没吃完的早餐,本来想带去学校吃的。但是现在一看,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它。”
骆卓眉毛皱成个中国结,神情极其不悦道:“我什么时候说需要了?”
邬荔小声“啊”了下,表情佯装疑惑:“那你刚才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还问我是不是在孵鸡蛋,我还以为,”
她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说:“……你急不可耐地想吃鸡蛋了。”
骆卓:“……”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他妈最讨厌吃茶叶蛋了。
茶、叶、蛋。不共戴天的一生之敌,OK?
但想着自己跟人约了早上的球,耐心就指甲盖那一丁点,他也懒得废话,臭着脸撂下句“有毛病”,便压根不想搭理她似的大步流星往外走。
装傻充愣着反将一军后,邬荔抿着的唇角松下来。
她收起那个已经凉透了的鸡蛋,慢悠悠地跟在男生后面往学校方向走,情绪平和,莹白脸上神色丝毫不受影响。
望着少年那“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背影,邬荔突然想起来和骆卓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几天前,母亲凌月淑带她搬着行李来到骆家,与骆云廷以及他儿子骆卓见面,双方准备重组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那天,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骆云廷笑得温润斯文,语气热忱,亲热地招呼她:“荔荔来了,快来这边坐。以后把这当自己家里就好。”
而骆卓正半倚在沙发上打游戏,闻言很不给面子地冷哼了声。
引得不明就里的邬荔看过去。
“不用理他。”骆云廷没好气地瞪儿子一眼:“也不知道被谁惯出来的一身破毛病,一点礼数也不懂,整天就知道打游戏。”
不知道是为了挽救还是怎的,骆云廷又说:“不过骆卓他这人也是面冷心热,知道你们要住过来,兴奋得好几天没合过眼。”
“你们看他眼下那一对黑眼圈……”
“狗屁!”
没等骆云廷说完,骆卓就打断了他,毫不留情地拆他爸的台:
“我这黑眼圈是熬夜打游戏打的,而且我有什么好兴奋的??”
“……”
真是一点都不顺着他的心来。
有道是“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被驳了面子,骆云廷气结,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叱道:
“你还好意思说,你熬夜打游戏还有理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向来信奉面子大过天,更别提自家老爸还胳膊肘往外拐,半点也不顾忌自己儿子的脸面。
简直跌份儿。越想越冒火,骆卓捏着手机“蹭”地一下直接从沙发上跳下来,丢下一句“你管我”,就跑回房间。
还把门摔得震天响。
骆云廷气得脑门都快冒烟了,鼻孔翕张,站在原地平复了下呼吸,才勉强稳住表情。顿了几秒,他还是拿了件称手工具想去拍骆卓房门。
凌月淑忙不迭拉住他,出来打了个圆场,善解人意道:
“没事,小卓他可能还不太能接受,过段时间适应了就好。”
而今天,是邬荔新学校正式开学的第一天。
骆云廷担心她不认识路,便千叮咛万嘱咐地让骆卓等她一起去学校。骆卓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说她那么大个人了还担心迷路,嫌弃他爸瞎操心。
直到骆云廷拿克扣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作为威胁,他才被迫屈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
艳阳高挂,天穹瓦蓝澄澈。
致远中学,高二(18)班。
中年男人双手撑着讲台,上半截身子前倾。一双闪烁着犀利锋芒的眸子,透过眼镜片凝视着底下那群心思蠢蠢欲动的小鸡仔们。
他的嗓音高亢,语调像是个演说家似的抑扬顿挫:
“虽然才高二刚开学!但你们现在不重视!还整天嘻嘻哈哈的!!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像什么?!!”
熊永安也没打算让人回答,自顾自地说着:“就像你们用热水泡脚!”
“一开始在洗脚盆里泡得舒坦,懒懒散散的没点危机意识!等到了后面紧要关头,你们就算哭天抢地,也得硬逼着自己将凉透了的洗脚水喝下去!”
“……”
不同于以往那些语重心长的老生常谈言论,熊永安这番话术还颇为新奇,底下学生霎时间纷纷被唬住。
安静如黄焖鸡。
过了会儿,兴许是在思考洗脚水是什么味道。一群人小幅度地跟同伴使着眼神,你看我我看你,无声交流探讨着。
四下寂静中,熊永安不动声色地用视线扫视了一圈。
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让这群刚放完暑假还未收心的祖国小花朵们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他满意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震撼效果如潮生潮落般退去。
就有不怕死的后排活跃分子站出来为民发声,嬉皮笑脸地:
“老师,没关系的啊!反正洗脚水都是自己的,我不嫌弃,咬咬牙还是能喝下去的!”
这话一出,像是开启了泄洪闸门。
全班炸了锅似的哄堂大笑,矜持的少女们唇边也抿着即将喷涌的笑意。
更多不甘寂寞的少年,参与到起哄活动当中——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洗脚水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今晚泡个脚,剩下的水……给你喝?”
“滚你丫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脚气!想要谋杀我就直说!”
不多时,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热闹得跟个菜市场似的。
嬉闹成一片。
“……”
没预料到会引发这样的反应,熊永安举着保温杯啜水的动作一顿,刚舒展开来的神色顿时黑沉如锅底。
他板着脸,为人师表的威严正欲发作。
这时,外班的一个女生“笃笃”敲了敲教室门。见熊永安偏头看过来,她表明了来意:
“熊老师。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说是转校的同学来了。”
……
“同学你先在这里等一小会儿,熊老师很快就过来。”
“好的,谢谢老师。”
背着个浅白色的书包,邬荔规规矩矩地站在教务处办公室门外,视线却顺着栏杆往校门口的方向眺望。
分年级大扫除时间,作为包干区和倒垃圾必经路,来来往往有不少学生。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像是失眠数绵羊那般,点着远处的人头聊以打发时间。
致远中学的学生着装很齐整,一水儿浅色蓝白校服,玩消消乐能瞬间通关的那种。
却也显得过于单调。
就当邬荔感觉她快脸盲时。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突兀地闯入视线。
霎时间,便夺走了她所有注意力——
偌大校园内,两侧的行道树葳蕤,叶片层叠繁茂,苍翠得宛如能往下滴油。少年奔跑在绿油油的林荫大道上,身上套着一件亮眼的橙赭色宽松短袖,黑色长裤峻挺。
书包并没有背在身上,而是被轻松地拎在指尖,随着跑动的步伐而在半空中晃动,来回划过流畅的弧度。
飞奔而来时,因为热意凝固成一团的空气也被带动。
绿浪翻滚,他那宽大的衣摆被吹起,鼓起一个张牙舞爪的弧度,像极了是肆意的青春被兜在里头兴风作浪。
极其吸睛的身影。
宛若在一群蓝白海洋球中,横冲直撞地飞来一瓶玻璃罐装的橘子汽水,干净清爽,煞是惹眼。
无端的,让邬荔的脑海浮现一句话:少年意气如长风。
“你就是邬荔吧?”
就在这时,背后忽地传来一道雄浑的男声。
倏忽间,邬荔收拢所有思绪。
她转过身,十分标准的乖巧好学生模样:“对,熊老师您好。”
“嗯,你也好。”
显然很吃这一套,熊永安一改原先暴走的形象,拿捏着和蔼可亲的态度:“我粗略看过你在以前学校的成绩,整体还是很不错的,希望你接下来在我班里,成绩能够更进一步。”
“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班班主任,教英语的。”
邬荔配合地嗯嗯点头。
没敢说她上一次英语考试将近满分,已经没有进步的空间了。
熊永安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同时又觉得气闷。
想着班上那群兔崽子也能那么听话就好了,真恨不得一个个复制粘贴了眼前少女温驯的性情,省得总和他抬杠。
两人又聊了几句。
熊永安说:“我们再等会儿去班上,还有一个和你一样的转学生要过来。”
还有一个?
邬荔指腹在书包背带上滑动两下,抿唇笑着:“好的。”
她话音刚落,走廊一头便传来节奏明快的脚步声。
少年腿长,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纵步越到了熊永安跟前。
跟修炼了乾坤大挪移似的。
明明从校门跑过来,呼吸却不带喘,四平八稳地喊:“老师。”
熊永安转身,上下打量着来人。
男生一张出类拔萃的好皮囊,一看就很祸祸小女生。气质懒散随性,看起来像个不服管教的刺头,听闻还是从国外中途转学回来的。
这衣服……还有书包。
他又扫了眼一旁端端正正背着书包的邬荔,两厢对比鲜明。
沉默两秒,秉持将不良之风扼杀在摇篮里的想法。熊永安连寒暄都没寒暄,上来便对人来了个下马威。
他眉头皱了皱:“怎么书包都不好好背着,就这么拎在手里?虽然你这是第一天过来上学,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得端正了啊。”
这话一听就很鸡蛋里挑骨头,但陆京浔也没在意。
抬手,骨廓匀净的五指随意地抓了把被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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