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酒,又名叫杜松子酒(Geneva)或琴酒,最先由荷兰生产,在英国大量生产后闻名于世,是世界第一大类的烈酒。在北欧,杜松子不仅用于食物烹调,连啤酒、白兰地中也是用杜松子来调味的。*
斯堪地那维亚半岛大概是最喜欢杜松子的国家。
琴酒并没有斯堪地纳维亚半岛的血统,但那位大人说过,这小子让他想起雷克雅未克的火山,当他凝视兴趣之物时,如冰原般坚寒的视线中总是藏着翻滚的岩浆。
这很好,那位大人抚摸男孩的头,说,忘记露西亚吧,西伯利亚总是有太多的偏执和悲壮。
后来,那位大人让他在“伏特加”和“琴酒”中选一个作为代号。
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名字他有过很多,母亲赐予他姓名,神父恩予他教名,村里的人叫他“cyka”,学校教师则对他几乎视而不见。那时,他坐在教室靠窗倒数第二个位置,身后的座位已经空置很久,没人在乎他听不听课,因此他有无限的自由。
在无限的自由中,男孩总是望着远处高塔飘出的乌黑浓烟,老师催眠的单词音律排成他心里精准的倒数,他计数着烟缕,让思绪悠悠沉入灰雾云天,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那个事件终于降临,夜晚的天空被烧得通红。
后来被称作“银发暴君”的他依旧保留了这个喜欢倒数的习惯。
倒数成了他独特的一种占卜,每当随性而起的数字归零,世界在他的领域里阒静无声,彻底的空洞仿佛只在那一瞬展开,他终于获得安宁,而后恍惚的生命又被逐渐回神的嘈杂思绪占满。在倒数之外,他好像听见过去的叹息,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他站在原地,不知道叹息由何而起,也不知道叹息因何而终,他只是逐渐确信,有一天他的生命也会在这倒数和这叹息中终结。
后来,乌丸集团,不,那个时候只是乌丸重工,乌丸重工收留了他,工人们叫他“幸运小子”。
远离人烟的工地上娱乐项目本就不多,那位大人很少露面,于是他自然地和那些工人们熟络起来。
昏黄的煤气灯下,工人们会比拼谁的酒量更大的,谁的牌技更好,喝多了后,除了吹那些大相径庭的牛皮,年纪稍长的会在夜深人静时聊起各自的家庭,会谈到自家的小顽皮鬼总爱拿弹弓打隔壁邻居放在门口的空酒瓶,被他母亲教训了很多次也不改正,稍年轻一些的会聊到故乡新寄来的信件中家乡姑娘那些欲盖弥彰的俏皮话,还明里暗里炫耀,给大家展示信件最后女孩儿羞涩的问候。
大家的起哄让年轻人的脸颊飞上红晕,他欲起身从那些精壮的臂膀间夺回信件,在醉晕晕间,他忽然瞥见,一旁桌角始终保持沉默的男孩。
像是被酒精,也被今夜的好氛围冲晕头脑,年轻人竟问那个男孩有没有喜欢的女孩,男孩有些茫然地抬头,身边嘈杂声音也随之一轻,但很快又变得活络兴奋,现在他们都在期待男孩的回答,他们从未听过男孩聊起自己的事。
工人们都知道这个男孩总是过分警惕,那一双浅绿的眼瞳总像狼一般扫视周围环境。
他们有些同事或许并不喜欢这个过于阴沉的家伙,但他们无法指责。
屠/村本就不是能被双眼宽恕的事,就连他们都只能努力忘却,甚至绝大多数人不得不依靠烈度酒精或烟草度日。
男孩什么都没有,对于幸存下来的男孩而言,他想,能够目睹那些残暴的疯狂却还能保持理智,这或许正是BOSS留下他的原因。
或许是这个年轻人源自家庭的信仰,他对男孩怀有更深的歉意,他总觉得这一切毕竟源于他们不得不执行的命令。
他不想猜测老板的用意,也不配去想男孩的未来,但他能够断言被那位老板看上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曾望向那个西装革履簇拥中的身影而胆战心惊,他永远不知道他们又将带来什么“最终解决方案”。
他也曾想过就这样放弃男孩,让时间最终将他带离他们身边,但随着时光流逝,工友们都和在男孩变得熟悉,那些因男孩不熟悉基础洗漱设施而闹的笑话和在后勤帮忙时发生的糗事让他们几乎完全将男孩当做隔壁邻居家最年幼的傻弟弟看待,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保护他,但或多或少,所有人都在回避那个终极的命题。
值得欣慰的是,男孩的警惕确实在减少,他甚至偶尔愿意加入他们的游戏,必须承认,男孩很聪明,即使赢得不多,但他从来不会输。
“你喜欢怎样的女孩?”他们起哄着。
男孩眼中闪过不安,他似乎还没有习惯这种视线的簇拥,但他还是满脸认真思考的模样,有的老工友笑着摇摇脑袋站起身,偷偷在一旁说起荤话。
在说说看吧说点什么都可以的众多催促下,男孩郑重地抬头,说道:
“我想要能陪我睡觉的女孩。”
全场安静,紧接着哄堂大笑,年轻人们大喊着受不了小小年纪大胆大胆,老工友们愣神片刻却纷纷拍起男孩的肩,冲他竖大拇指说你小子日后必成大患有女儿的人家可得把自家姑娘给看住了。
在男孩的一脸懵懂中,就连总在一旁只是安静喝酒的米勒尔·伊万诺夫上校都露出了笑意,他在这里资历最老,平时总严肃得像要下暴雨,此时他眨眨眼,笑着说,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女孩,除非你想要女人。
女人,他没有接触过什么女人,除了他的母亲。
于是男孩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是,不是这样的,他不要女人,女人会离开,最后只留下他和空荡荡的房子。
他还记得那天的雪下个不停,房子里面和外面雪地几乎是一个温度,可能是女人给壁炉新添的柴火已经烧完的缘故,壁炉里只剩下点点猩红色的火星匍匐在焦黑的缝隙间。
壁炉前摆着一把安静的摇椅,扶手底下立着三个酒瓶,两个稍远些的已经空了,另一个近些,还剩下四分之一。
玻璃酒瓶上倒映着空中黑色的狭长阴影,底部的酒液反射出一旁地上的素白包装袋,印着救助站所属不可售卖标签的袋子扎口已经散开,速食奶酪和干面包散落在木地板上。
男孩不知道已经在地上坐了多久,但他只是抱膝望向窗外,头顶悬着母亲空荡荡的身体。
十字窗棂后的皑皑白雪卷起一层又一层的薄云,光秃秃的树枝像琴弦般颤抖。
他伸出手,轻轻扶住头顶那具似在微风中摇晃的身躯。
他的母亲会拉小提琴,曾是沃尔佐格雷镇人民爱乐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在她还能头脑清醒地找到音符的时候她教过男孩一点音乐,还有一点舞蹈。
那时,女人还会在月色初清的夜晚拉上一曲柴可夫斯基或西贝柳斯,然后她唯一的孩子就安静地待在那把从她祖母开始就摇啊摇啊的桦木摇椅上,男孩总喜欢把椅子上的软垫抱在怀里,把填充棉絮弄皱成一团。
纵使她已为此教训过男孩很多次,但她的孩子总会在特别的地方格外执着。
就像她一样,她明明也能选择更光鲜亮丽的人生,但她已经遇上她命中注定的男人,那个来西伯利亚考察的波兰籍日裔探险家。
他和她是一见钟情,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在考察结束后又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小村庄呆了三年,期间他的导师和他的家人无数次催促他回波兰,终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男人痛苦地说,他的母亲病危他必须赶回家一趟,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
女人很爱他,不愿他被家庭牵绊,于是没有告诉他此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三个月过去了,女人没有等到那个总穿黑色风衣的身影。
很快又是三个月,女人快要生产了,她是未婚生子,在这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小村庄里本就不受待见,在慌乱中她终于决定向男人写信,然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男人在波兰的家庭住址,情绪的剧烈波动让她早产,所幸好心的公社志愿医生刚好经过这座偏僻的小木屋,听到女人失力的尖叫及时将她送进医院。
男孩就这样匆匆地降生,没人关心他的存在。
当他尝试在坚硬的床板上发出这个世界属于一个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时,手术室里,所有医护人员都忙着抢救他大出血的母亲。
女人被救了回来,但再也不能上舞台。
早产加难产让女人的身体遭受了不可恢复的损伤,从此她不能直坐很久,更难站立,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她都会浑身疼痛到只能用头次次撞击身后的床板来对冲痛苦,而且,她没有钱买那些进口药了,于是只能用公费医疗里的抗生素和止痛药,渐渐的,这些药也无法缓解她每日叠加的痛苦。
最后,她找上了全世界所有穷人最后的办法——酒精。
在偶尔的清醒中,女人会问男孩,你的父亲离开多久了?
此时男孩会冷漠地答道,不记得。
又动手帮女人掖好她挣松的毛毯。
然后女人又要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的初识,他们在一个下雪天偶遇,那时她在窗边练习下周要在教堂演出的巴赫的曲子,男人在窗外偷偷听了很久,直到她发现窗外那个冻僵了的红脸。她热情地邀请那个陌生的亚洲男子进屋,他自我介绍说我来自波兰,叫莫拉维茨基,还有个日本名字,叫黑泽阵。
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日本的血,你也要有一个日本的名字才对。
女人吃吃地笑着,两眼朦胧,随手又把男孩刚整理好的毯子弄乱,不正常的红晕从脖颈飞到胸脯。
她只是一个劲地重复那个她唯一会念的日语音节。
黑泽阵,黑泽阵,多么好听的发音,女人喃喃自语。
多么温柔,多么轻盈,这样自由而轻盈的灵魂,只属于那个总爱穿黑衣大衣大步流星却笑容腼腆的男人,他在一个午后就消失不见,白茫茫的雪地中他甚至没有回头说一声道别。
他离开了,却把我留在冬天。
你就叫黑泽阵吧,好不好,我的孩子,求求你,我想记住这个发音,你也得帮我记住……你知道的,我的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我真怕有一天惊醒我的舌尖就再也发不出这串温柔的音节,大脑再也不记得现在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我曾经纯粹而至高幸福生活的代价。
我怕啊,我的孩子,我怕如果忘记他,忘记这个叫黑泽阵的人,我残留的身躯将没有勇气度过下一个,又下一个冬天。
男孩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只是坐在床边帮她不厌其烦地掖好毯角,终于,女人再次陷入沉睡。
小小的房间里除了柴火偶尔的脆响就只剩下女人均匀而沉重的呼吸,男孩小心翼翼地望着熟睡的母亲,悄悄在她身边侧躺下来。
他有另一床薄薄的小被子,原本厚的那床今早被他拿去黑市换钱和票证了。
薄的也不错,男孩想,这样他就不会睡得很熟,能在母亲离开的第一时间阻止她去上夜班,母亲总说她只是去夜间酒馆做乐队伴奏,但男孩想不出什么样的地下酒馆会需要巴赫和柴可夫斯基。
他不想醒来又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他不喜欢女人清晨回来时脸上夸张的妆容和疲惫的神色。
他模糊记得小时候他身边总有欣喜而雀跃的声音,但他渐渐开始认为这或许是某个遇见很久的梦境。
然而,当他再恍惚地睁开眼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他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手,在微凉的空气中变换手影的形状。
突然,他摸到自己盖着的正是母亲那床温柔而贴合的毯子,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他终于意识到母亲曾睡在身边,只是自己再一次错过了阻止她的机会。
窗外有渡鸦的啼鸣,一声接着一声。
男孩慢慢拽下身上厚重的毯子,将它团在胸前紧紧抱住,寒冷的空气开始穿透原本单薄的被子包裹他的整个身躯。
黑暗中,无声的痛恨逐渐变为长久而笨拙的嘶吼,他将自己压在母亲残留的毯子中失声尖叫,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无法做到,他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死亡永久地横亘在他漫长的生命中间,然后自责与悔意将会在空荡的心脏中日复一日的酝酿发酵。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也无法忘却,那天清晨,母亲回家后不想往常一样卸妆然后睡觉,她最后清醒地,温暖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放开后,女人笑容不变,只是说自己有些饿了,问他能不能去帮妈妈一个小忙。
去镇上买点奶酪和面包,是的,酒就不用啦,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来的,去看场乐团的演出吧,或是去教堂帮点小忙,妈妈知道你最爱的就是那边义工特供的巧克力酥糖,是的,妈妈只是有点累了,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会好的。
后来,在终于赶来的村民们纷乱嘈杂的脚步和躯干的残影中,男孩小小地蜷缩着,很快有人将他抱起,他的视野随之一亮。
但那扇苍白的窗户前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一切自然的势不可挡的风声与树木艰难抵抗着的碎颤声终于全部灌入他的耳朵。
没有人知道,曾经他的愿望很小很小,只是想要有一个人能陪他睡到清晨。
在村庄覆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见过母亲,那个如雪般轻盈柔软的女人和村里所有人一起被钢筋混凝土压在黑暗中。
这里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有人都在按计划新建一个偌大的地下工程。
白天,男孩被遗忘在一边,只是目睹着这个历经了彼得大帝改革到反法西斯战争的古老村庄在现代重工业的肆意涂抹下灰飞烟灭。新浇筑的水泥抹平了祖祖辈辈的足迹,像漫天落下的雪花,最终会埋葬所有可耻的权力交易与泼溅然后凝滞的鲜血。
从镇子通往这里的道路被封死,镇子上的居民们到现在还依旧认为这是政府的救灾工程。
他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如何和莫斯科的高层牵上关系的,他只知道参与施工的工人们实际都有军籍。
他还知道,在这个区域里,当那位大人不在时候,所有人都听米勒尔·伊万诺夫上校的话。
于是,男孩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米勒尔·伊万诺夫上校后面,就连男人去野地里上厕所也要像个小守卫似的背身站在他身后,那个格鲁尼亚男人已经数不清自己咆哮过多少句别挡路快滚开。
终于,在一天下午,伊万诺夫上校停下总是飞快前进的脚步,转身蹲下,放缓声音,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妥协道,小子你别再跟着我了,我那群部下们明面上不说,暗里都在猜测你是不是我曾经的什么风流债,老子还没结婚,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你小子手里。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学杀/人,像你们一样。
这还用学么?
伊万诺夫上校挑挑眉,他直起腰,眼睛有趣地眯起,哼哼地笑着,不屑的意味从鼻孔喷出,他说,只有救人才需要学习,杀掉一个生命是世界上最没有技术含量且好像已经成为最不道德的事情了不是吗?
我可以给你示范一遍,就像这样——他把手举成枪的形状,轻巧对准男孩的脑门。
男孩依旧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手指,就像真的看见黑洞洞的枪口。
伊万诺夫上校突然起了兴致,男孩郑重其事的表情让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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