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那晚，马斯特斯带我们去当地一家餐厅吃了顿大餐，席间基本全靠雪穗撑场才没有陷入僵局。马斯特斯埋头大吃大喝，但令人敬佩地一口没喝。我则痛苦地看着一桌吃的，每个菜尝上一口，希望自己吃得不算太多。吃完饭，雪穗坚持要大家一起去广场看烟花，而马斯特斯坚持要去教堂参加弥撒。
他们争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让马斯特斯先送我回家，雪穗在餐馆后的停车场里等着——因为餐馆离得住处很近，走十分钟就到。
不过对我来说，十分钟的路程一点也算不上近。马斯特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里面穿着西装，脚上踏着皮鞋，一副人模狗样。
他的脸严肃而冷峻，在寒风中连围巾都不戴。浅灰色的眼睛比初识之时还要缺乏温度。
我默默在心里想着复仇者的救援何时能到，不过多少能够猜出他们在圣诞节分身乏术的理由。而且我从未说过这是紧急事件，也许他们打算陪家人过完圣诞之后再来解决我的问题。
原本以为马斯特斯会一路沉默到家门口，没想到走了几分钟之后，他竟然开口了。
“新年过后，我要带雪穗到新奥尔良去一趟，大概半个月。”
“噢。”
“那是个烂地方。你愿意来便来，不愿意来，我会找学校的老师帮忙，让你去他们家住一段时间。”
“我……”
“不用立刻回答，慢慢考虑。”
其实我更想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住总不至于饿死。在森林流浪的时候，没干粮果腹我都活下来了，干嘛要去另一户人家讨嫌？
我更感兴趣的是，马斯特斯既然嫌新奥尔良是个烂地方，又为什么要去那里呢？这好奇心甚至一度让我想要克服心理障碍，告诉马斯特斯我准备跟着去了。哪怕看看他脸上大吃一惊的神色也好呢。
然而家门口的那盏路灯已经近在咫尺。我们在沉默中走完了最后一里路。马斯特斯没再做什么嘱咐，看我进门之后转身便走，健步如飞。我撩起窗帘一角看着他离开，然后松了口气，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轻轻摩挲着食指上戴着的戒指。
新奥尔良又是什么地方呢？我只听说过奥尔良风味，却不知道新奥尔良究竟是个城市还是美国的州之类的。于是我翻出地图册查了一下，发现新奥尔良是路易斯安那州的城市——路易斯安那州碰巧也是我知道的地名。《噢，苏珊娜》里那个去见真爱的歌手不就来自路易斯安那吗？
我靠在沙发背上，捧着地图册，心想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去那个地方，而且要半个月。
多半不是旅游，因为马斯特斯讨厌那地方。难道是陪老婆回娘家？不对，雪穗家不应该在日本吗？
也许是回他自己的老家。
我胡猜了一阵子，不耐烦了起来，准备洗个澡上床睡觉。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我怀着戒备前去开门，发现果然是陌生人，不过是个年轻的男人，一个大牌子挂在胸口，用黑色马克笔写着“赞美上帝”。
“嗨！晚上好！”他说。
我打断他：“我不信教，不好意思。”
“呃——”年轻人伸手递过来一沓纸，打印得平平整整，还胶装成册，“至少看看我们的宣传资料，好吗？你会听到熟悉的声音、慈爱的声音、智慧的声音！”他看我准备拒绝，立刻提高了嗓门。
我伸手接过了那些小册子，只为了赶快让他离开。
当晚，马斯特斯夫妇很晚才带着一身寒气归来。外面没有下雪，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下雪的可能性都不太大。
“杰西，你饿了没有？”雪穗习惯性地问我，因为刚来的时候我总是饿。
“没有饿，谢谢。”我从楼上回答，伴着随身听的音乐声。刚随手收来的小册子堆在桌上。
我把这些东西拿上来，只不过是为了避免马斯特斯找事。我一点也不相信上帝，无论是那个叫耶稣的家伙，还是那种相信“世间一切规律设定皆是有意为之”的论调。我想我不是太在乎牛顿定理究竟为了谁而成立，或者地球究竟如何形成、生命究竟如何孕育而出。我在乎的，是这个世界是否会是我的葬身之地，我是否有一天能回到家，真正的家。
楼下传来电视的声音，想必马斯特斯夫妇还要一阵子才会睡下。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桌子那里把随身听的音量调高，结果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那摞小册子，东西顿时“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哎。”我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声。
然而，就在我蹲下去捡的时候，一张小纸条从里面滑出了一截子。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宣传纸条，结果拉出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竟然潦草地写着个时间和地点。一旁，随身听还在大音量地播放甲壳虫乐队的某首歌，我却能清楚地听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砰砰声。
“明天上午十点，广场花园东北角长凳。”
有人在试着联系我，以这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方式。不知为何，我无法想象美国队长以此给我传递纸条的画面。
会是陷阱吗？
但仔细想想，这怎么可能会是陷阱。如果九头蛇意图不轨，他们根本不会采取如此迂回曲折的方式来接近我。
我一边沉吟，一边把纸条揉碎了塞进褥子下面，然后把那些小册子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也许是克林特，这像是老派的特工游戏。也许美国队长有任务在身，所以把这件事交给克林特了。
我向后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中忍不住想象克林特戴着墨镜、一身黑衣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明天我肯定会去的。等见了面，我就能把地下室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克林特，或者任何前来的复仇者，然后让这些专家来决定怎么办。
也许我还能有机会问问托尼·斯塔克如何了。自从有了地下室的发现之后，我的心思就完全转移到了那上面，再也没关注过钢铁侠的新闻了。
喜悦的笑容在我脸上缓缓漾开。我竟破天荒地感到有些开心，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了。
为了能尽早入睡，我翻出手边最最无聊的书看了起来，但仍到凌晨一点方才勉强睡着，又在六点左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溜下楼的时候，雪穗仍在睡觉，但当我蹑手蹑脚走进客厅时，却正好撞见从地下室出来的马斯特斯。我不由自主地站住，脊背僵硬得似乎要断掉。
马斯特斯看起来像个鬼魂，脸色苍白、双眼通红。
“圣诞快乐，马斯特斯先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或者鲁莽——我开口问道：“您是一宿没睡吗？”
马斯特斯扫了我一眼，只含混地说了句“厨房里有吃的”便拖着脚步上了楼，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我悬着的心落了回去，又有些困惑不解。但肾上腺素仍在体内窜动不息，于是我给自己准备了咖啡和三明治，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尽管还不到七点，但我已经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了。让我在屋子里等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便换好衣服，在凛冽的晨风中出门跑步。
天仍黑着，不过路灯并未熄灭。我沿着主路跑了下去，鼻子几乎立刻冻成了冰块，但身体很快就暖和起来。
跑步的时候，我猜测着三个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猜测着会是哪个复仇者来接我这个烫手山芋。希望是克林特，但不管是谁都好。
在有麻烦的时候能有所依靠真是件好事，让人心旷神怡。
也许，我应该告诉克林特不久前马斯特斯打伤我下巴的事情。他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就这么发生的。
克林特也许会教我两招，那样的话，下次我就可以漂亮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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