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师兄离开的第十年,阿蝉的眼睛忽然就看不见了。
她在一个梦魇中惊醒,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恍然中她还以为自己是掉入了另一个梦魇,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可眼前还是一团无法拨开的浓墨。慌乱中起身,碰掉了床头的烛台,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门口传来脚步声,还有辞镜关切的询问。
阿蝉慢悠悠地转头,凭借着训练的本能找到了声音的位置,她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突然地就笑了。
她说:“辞镜,我眼睛看不见了。”
*
各种药材一下就被塞进了阿蝉的院子里,天天煎药散发出来的浓重的药味像是和空气都混在了一起,纠缠在阿蝉的身上。
那些药大多都很苦,阿蝉喝药的时候却眼睛都不眨,像是喝水一般往下灌。
坐在屋檐下看天空中掠过飞鸟本来是阿蝉唯一的娱乐活动,现在她眼睛看不见了,就连这唯一的娱乐活动她也无法进行了,这么想着她就有些惆怅。
好在师父能来看她了,他带来了一盒子的蜜饯。
阿蝉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好不容易张家能放师父来看自己的时候,自己的眼睛却看不见了。她从辞镜手里接过那盒蜜饯,手指摩挲着盒子的坚硬边角,心里在想自己要是得个别的什么病就好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她面上还是笑。
“照顾好她。”师父在对辞镜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辞镜垂头,尊敬地应下了。
“师父,我很好。”阿蝉说,她看不见师父的表情,她觉得师父大概是有些难过的。她的师父一直是这样的人,关心都是悄悄地藏在心里,“我觉得看不见也挺好的,真的。”
师父过来敲了一下阿蝉的头:“可别好了,教你这么多年的本事,你说突然瞎了就瞎了啊?那我不是白教了吗。”
那可不就是白教了吗。
阿蝉觉得自己反正也是出不去,瞎不瞎都没多大区别,但是说出来师父多半要自己难过,她就乖巧地点点头:“嗯嗯,那瞎了不好。”
师父叹了叹气,再嘱咐了辞镜好一会儿才对阿蝉说:“师父要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阿蝉就笑:“好呀。”
她是真的觉得瞎了挺好的,师父都能来看她了呢。
眼睛看不见后,阿蝉其他的感官就开始敏锐起来。
她能感受到风从她身边轻轻地吹过,像张软纱拂过她的肌肤,像极了当年从她指缝溜走的蜻蜓翅膀。晴天里,她能闻到树叶被太阳炙烤后散发出的气味,雨天过后,她能闻到泥土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气息。
甚至在一个个睡不着的夜里,她好像听见了院子里那些花,偷偷张开花瓣的声音。
张家请了不少人来为阿蝉看眼睛,可依旧没人知道她的眼睛是怎么突然就看不见的。
张瑞哲总是来看她,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阿蝉看不见,他就也不出声,把那些东西递给辞镜以后就站在门口看着发呆的阿蝉。有时候他也会站着看很久,但是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呆个几分钟就离开了。
阿蝉也是知道的,她能闻到张瑞哲身上檀香的味道。
阿蝉就那样日日喝着药,她的身上渐渐染上了一股子药味,院子里也满是药味,好像那房梁都被腌入味了似的。
她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这样生活在黑暗里呢,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些,也是一样的忽然之间,阿蝉又能看见了。
从模模糊糊开始,一天比一天清晰。
在阿蝉能完全看见的时候,她透过铜镜看见了自己现在这样子。
那双灰色的、浅色的眼睛,让她安静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漠。
她的头发又长了些,这是师兄离开的第十六年。
张家一共有五个祭司,不是所有张家人都不老不死的,他们只是衰老的速度满于常人。这十年里,渐渐地只剩下了张瑞哲一个人。
张瑞哲也还是会来找阿蝉,开始时不时会和她说说话,一般情况下都得不到阿蝉的回应,他也不恼,只是自己说自己的。有时候他也会和师父一起来,他们会在阿蝉面前说一些张家的事,也不避讳。
阿蝉就在一边吹着茶杯上漂浮的雾气,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
*
阿蝉很少再出过这个院子,她在院里种上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花,大多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名字。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的院子里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看起来真让人觉得欢喜。
她唤人牵了个葡萄架,在葡萄架下搭了个秋千。秋千做的很大,是用藤条编成的,像个靠背椅的样子,阿蝉能把自己整个人都窝进去。
大多数的时间里,阿蝉都坐在那秋千上,也不说话。
葡萄藤渐渐抽芽长大,爬满了整个葡萄架子,遮住了倾泻而下的炽热阳光。
阿蝉种下葡萄后的第三年夏天,葡萄结果了,一串串地挂下来,像是一粒粒青色的珍珠。快入秋的时候,葡萄变成了深紫色,沉甸甸地挂在葡萄架上,阿蝉悄悄地摘了一个吃。
真酸啊。
阿蝉只是嚼了嚼,囫囵地就咽了下去,酸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辞镜就在旁边笑,阿蝉酸得半天缓不过来,也不去理会她明目张胆的嘲笑了。
张瑞哲以为阿蝉就这样接受了现在的生活,他常常来阿蝉的院子里坐坐,两人常常是没什么话说的,他就好像只是来这儿喝杯茶。
阿蝉越来越少笑了,面对着张瑞哲的时候更是没什么表情。
她向张瑞哲要了棵桂花树的树苗,她说:“我以前住的那个南方小镇上,种了许多的桂花,开花的时候满街都是香味。我好多年没有再闻到过那个味道了,你差人去那小镇上,帮我移一株树苗回来吧。”
张瑞哲喝完手里那杯茶才应她。
这几年阿蝉提的要求他几乎都满足了,也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阿蝉不想去深究。她拿到那棵树苗就把它种在了院子里,那棵柳树旁边。
她也不在乎这是不是真的从镇子上移来的树苗,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种下就不再管了,任由辞镜去浇水施肥。
那棵桂花树是在种下的第二年秋天开始开花的,确实很香,阿蝉在房间里都能闻见那浓郁的香味。她其实不太记得以前闻到的香味了,但是执拗地认为,这香味就和当年一样,好像这样她就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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