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杳没有想到邵远年会来陪她办理入学手续。
她悄悄地抬眸看向正在和程玉说话的邵远年,他说话的期间漂亮的喉结就一上一下地滚动。风呜呜地吹,她穿的驼色灯芯绒的裙摆就随着风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他的驼色风衣,像袋鼠找妈妈。
“具体情况我了解了,”短发戴着眼镜的程玉一副俐落干练的模样,“下午就可以办理住校。”
本来还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的姜青杳猛地抬头——她怎么不知道新学校是要住校的?
有些怯怯地攥起自己的裙摆的衣角,用手指肚轻轻摩擦着衣摆的硬角,她又开始焦虑了。
“嗯,但是我们还有些事情,估计要29号晚上才能来办理住校手续来上学。”邵远年注意到姜青杳不安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将音量抬高了些,让身旁不远处的姜青杳听得更清楚一些。
“啊是这样吗?那也可以,毕竟高中的课程已经结束了,现在大部分是在复习。”
出了办公室,邵远年看着姜青杳抿着嘴唇低头走路,顿了顿,停下了脚步:“是不高兴吗?”
心思被戳破,姜青杳用手卷着驼色的灯芯绒裙角,小声问:“可以不住校吗?我想家。”
然后一只温热的大掌像是老虎舔舐自己的幼崽那样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阳光下面显得她的头发更加的毛绒绒。她看着邵远年微微俯身,单手撑着膝盖:“宿舍是独立卫浴,两人间。”
听到邵远年这样一说,比想象中的住宿条件好点,姜青杳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
眼前的人发出清朗的笑声,眼睛笑得眯起来:“还有,你不是想家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城市的光景在车窗外不断后退,隔着暗蓝色车膜的车窗,热烈的阳光照不进来,只剩下一些沉默的树影和建筑物在不断后退,姜青杳有些愣住了——这是开往城区外的路。
“我们去哪?”她讷讷地扭头,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猜想,但是她怕失望落空。
“去墓园。”邵远年拿出一个毛毯,拉下车内的隔板,前面透过来的阳光就被阻绝了。毛毯被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车内的空调温度不算低,薄薄的毛毯盖在身上也有些微微热地发汗。
“……”姜青杳张了张嘴,愣愣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怕眼泪掉下来,“嗯。”
姜青杳有些晕车,每次坐上车都是睡觉。盖上毛毯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睡起来很乖,嘴微微张着,是戴牙套合起来嘴会刮着肉疼的原因。垂落在身后的高马尾被她睡觉的姿势微微压歪,她的头一点一点地,随着车的摆幅晃。邵远年怕姜青杳这样睡觉落枕,挪了挪位子,靠得离她更近了一些,然后垂眸看着她睡觉一下又一下地靠近,直到靠着他的肩膀熟睡。
等到下车去了墓园的树葬区,太阳已经高挂日空。刚下车,风就呜呜地追着她们喊,姜青杳抬起手捂住自己乱飞的刘海,眯着眼睛看着远处一排排常青树,抖动得像是学校门口翻炸的鸡排。
和追悼会那天的阴雨连绵不同,也可能是时间细细打磨了心,姜青杳觉得天真开阔。
树葬的祭扫方式和传统的祭扫不同,她们只需要献花、浇水就可以了,不需要准备冥币。邵远年提前准备了一些花,她说不上来那些花的名字,只觉得叶知舟肯定会很喜欢这些蓝色的花。
位置是姜蝶选的,就在墓园直走几十米的拐弯处,一颗常青树下面葬下了叶知舟的骨灰。
姜青杳垂眸看着石头上面刻着的“叶知舟”三个字,缓缓蹲了下来,像是一颗小蘑菇。
在她的记忆里,叶知舟很高很高。
小的时候,她最喜欢被叶知舟抱起来举高转圈,就像是坐了一圈旋转茶杯一样。等长大一点,她喜欢被叶知舟和姜蝶一左一右牵着,然后她们的手举高,牵着她飞起来。再长大一点,她就时常被人撺掇着和叶知舟比身高,她就这样从他的腰间长到他的肩膀那里。
只是她没想到,没几年,叶知舟就只到她的小腿那么高。
她不再需要仰着头、踮着脚或者是跳起来才能和他一样高了。
她不是什么情绪很直白的人,她很内敛,但是鬼使神差的,看着只有自己小腿那么高的石头,她趴到草地上,用脸轻轻贴着石头上面的刻痕,眼泪滴答滴答滑过“叶知舟”三个字掉入土地里。
该说点什么吧,电视剧、小说里不都是这样,说点什么,但是姜青杳不知道说什么。
风就这样呜咽扫过墓园的每一寸每一分,直至姜青杳的眼泪被风吹干。
拍了拍身上的灰,姜青杳站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
“邵远年,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死亡’的这类问题?”
“……我之前,并不知道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第一次接触这个词汇,是在看的青春疼痛小说里面,女主得了胃癌,在胃癌晚期的时候男主找到了她,最终她死在了他的怀里。”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不会完结。就像是玩的游戏一样,哪怕走到了结局,还是可以启动二周目。但是那本小说在描述完女主最终在男主怀里长眠后就‘全文完’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是一个人人生的终结。”提到当初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感觉,姜青杳还是忍不住身子颤抖。
邵远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不及让她一个人说完她想说的话。
“我曾经以为面对亲人离世的这一事实,我会像电视剧里表演的那样,会难过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其实没有。刚开始的那几天我仍然在照常地吃饭和睡觉,和以前一样度过我的生活。”姜青杳一边说着,一边垂眸看着自然石头,“直到追悼会结束的那天,和妈妈一起回到家的我准备看下冰箱里还有没有别的食材能做饭,然后我在打开的冰箱里看到了放在侧边的啤酒。”
“啤酒是爸爸买来的,他原本说要在我生日那天弄一盘虾球和一碗长寿面给我吃的,”姜青杳吸了吸鼻子,感觉喉咙像是有一坨棉花,被她的悲伤浸湿逐渐发泡,哽住了她的声腔,“然后就在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爸爸已经去世了,我再也吃不到他弄的虾球和长寿面了。”
“可是,很奇怪,啤酒它一直都在的,为什么我在追悼会后才会感觉到难受?”
突然,姜青杳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就像是猫妈妈轻轻地舔舐自己爱的小猫崽一样,然后她看到邵远年递给了她一张水蓝色的手帕:“擦擦吧。”
“谢,谢谢。”
姜青杳抽噎着,接过了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邵远年看向姜青杳。
在这一刻,他很想将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
然后轻声告诉她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吧。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也过早地失去过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一句话,让姜青杳愣愣地抬头看向邵远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刚开始的几天,我总是会忘记她已经离开我了,总是会习惯性地敲门喊她起床,准备饭菜的时候总是会准备她爱吃的三菜一汤,煮米饭的时候总是煮了两人份的米饭。”
“只有在敲门得不到回应,发现三菜一汤我根本没办法一个人吃完,碗里的米饭压了又压还是没有办法盛完电饭煲里的饭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在了。”
“雨总会有停的时候,但雨刚结束的时候,泥泞的土壤,翘起的砖块,堆积的水洼,它们不会马上离开。只有当你踩到它们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来前不久下过一场大雨。”
邵远年说着,抬手轻轻摘落了掉在姜青杳柔软的头发上的花瓣,随意地将它抛在泥泞的土地上,随后再眼神温柔地注视着看着自己眼睛的姜青杳,继续说道:“大雨总是会停的。”
姜青杳眨了眨眼睛,看着邵远年:“所以,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是偶然有一天清理她的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日记本。她的日记本里写满了她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然后我就决定了,我不能再这样萎靡不振,我要带着她的那一份重新热爱这个世界,”邵远年说着,手比了一个巴掌大的物件,“她说她希望冻死在冬天里的小动物少一些,很巧的是,我刚清完她的东西出门,就看到那么小的小猫咪蹲在门口,像是她派来的一样。”
“叶叔叔的人生结束了,但你可以继续他的愿望,他的灵魂便永远不会消失。”
这句话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正中姜青杳的心头。
“对于法律所要实现的公平与正义的牢固的、不易为外界的威逼利诱所动摇的正义观与正义感,就是法律的良心”这段应松年在他的著作里写的话,突然萦绕在姜青杳的心尖。
叶知舟的一生都在为别人发声,那么她也可以继续他的愿望,为别人发声。
所以,在未来,她会用她记录生活的笔和镜头为他人发声,让遥远山谷里不再只有呼啸的风声,让谷底的悲鸣不再被山峦吞噬,让山顶多一个能够发声的人,让更多的人听到她们的声音。
见姜青杳眼睛亮闪闪的,正憧憬着她那起码还有数十个春春秋秋的未来,邵远年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怎么会安慰人,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就是了。那个时候,他只知道用沉默去回应她,所以后来的她也以沉默回应了他。也直到河水干涸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湖水并非总是一面平镜。是他从来没有认真注视过湖面被任何一粒微小石子砸出的涟漪,总以为那是风吹动的痕迹。
按照日记里说的,姜青杳会在29号逃课翻墙出学校,拿着她那仅有的钱坐车去墓园,然后因为没有回家的钱,也没有手机,惨兮兮地蹲在墓园的入口,直到守夜的人打着手电筒找到她。
邵远年缓缓松了口气,温柔地说:“岁岁,你知道吗?我很高兴你今天愿意和我说这么多。”
顿了顿,邵远年又继续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你也可以继续和我说这些心里的话。”
姜青杳没想到邵远年会这样说,她还以为他会觉得她矫情,觉得她做作,觉得她麻烦。
愣了愣,姜青杳抬起手,将小拇指勾了起来:“那我们可以拉勾吗?”
眨了眨眼睛,邵远年从讶异变成了露出笑容:“嗯,拉勾。”
拉完勾许下了诺言,姜青杳突然想剪短发了。
这个年代最流行遇到一些事情就剪短自己的头发,好像这样就能剪断牵挂。
“邵远年。”“嗯?”“我想剪短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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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假……明日再开门。”
一高一低的毛茸茸的脑袋凑在姜青杳常去的理发店门口念着玻璃门上面的休假告示。
她剪头发一向习惯定了一家就不换,因为总有听不懂中国话的理发师,把她比划的“一点点”变成大拇指到食指之间的十公分,每次剪完头发戴上眼镜看着镜子的时候才知道“败局已定”。
“算了,等下次什么时候再剪头发吧。”姜青杳叹口气,牵着邵远年的手准备打道回府。
姜青杳突然感觉手被人用力一拉,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邵远年,就听到他说:“我会剪头发。”
坐在餐桌椅子上的姜青杳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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