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沃斯,港口。
黄昏万里,此时的海面就像一张旧宣纸,波纹一如纸上古老的褶皱,极浓的墨蘸下去,不久之后,月亮就要从墨晕处升上来。
“如果是在广州,此刻大概会有江灯渔火吧。”林连雀喃喃道,“还能听到花筵酒家的琵琶声,这个时候,船宴就要开席了。”
他双手抄在袖子里,看向不远处,贺唳正在走过来。
“怎么?”林连雀问,“还是不行?”
贺唳满脸厌烦,“不行,说什么补税还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反正是不让过。”
他们所有人都被堵在了一座吊桥前,桥已经抬了起来,只有滚滚逝水从众人眼前流过。
这里是前往港口的必经之路,三家的船大部分都用来载兰亭区的其他广州人离开了,剩下一条林记的船停在港口,他们必须从这里过去,才能上船离开。
港口今晚是空的,偶尔有想过去的人也很快被卫兵驱赶,他们是广州人,卫兵不敢轻易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
很快过去交涉的三家伙计都回来了,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贺家少了什么税没交齐,有的说港口维修,反正是禁止通行。
“估计是打草惊蛇了。”潘逢声伸了个懒腰,“这是铁了心不让我们走呢。”
“要不换个港口算了。”林连雀道,“我特意还备了别的船,没挂林记的旗,白金汉总不至于把每个港口都堵上。”
“那得等明天,化整为零,找时机慢慢走。”贺唳厌烦地说,“现在人太多了,我们乌泱泱赶过去,他们就敢把另一个港口也封了。”
潘逢声:“不如分开走?各走各的,总不至于封仨港口吧。”
“咱们三家的一周的税顶得上沃克沃斯一个月的港口收入。”贺唳骂骂咧咧道,“只要咱们走不了,这买卖白金汉只赚不赔,你说他会不会封?”
潘逢声听得叹了口气,“太会赚钱也是一种罪过啊。”
“这可是大罪过。”林连雀听得笑了,“孩童抱金,人皆魔鬼,十三行的人在远洋他乡做生意,本就无异于三岁小儿持金过闹市,人家不宰你宰谁。”
“别说屁话。”贺唳看起来巴不得扛个炮把那破桥轰下来,“到底有辙没辙?”
“没辙。”林连雀摊开手,“现在天也不早了,要是实在走不了,不如找地方喝酒去?”
潘逢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记得林老板是练家子?”
林连雀:“怎么?”
“感觉这水也不是很宽很深,肯定没有太湖那么大。”潘逢声眯眼打量着不远处的水岸,“您要是会个轻功水上漂什么的,不如漂过去直接把那桥放下来——”
“兄弟。”林连雀诚恳道,“我是练家子,不是活神仙。”
“没事少看点话本。”贺唳不耐烦道,“桥对面守着一整个卫兵队,个个都有枪,他敢过人家就敢送他吃枪子儿。”
潘逢声:“那不是还有什么金钟罩铁布衫——”
“说了让你少看点话本,二十八房!”贺唳抬脚就踹了过去。
贺唳的身板咳嗽一声别人就得吓死,潘逢声压根不敢动,一边挨踹一边讨饶。林连雀满嘴诶呦诶呦作势拉架,实则纯看戏,哪边也不站。
他们这边一团混乱,枫丹公馆中的舞会也进行到了高潮。
全场都注视着正在跳舞的两人——他们都穿着军装和高筒军靴,大腿绷得笔直,腰背挺拔如剑,舞池的地板是柚木做的,平时踩在上面的都是柔软的羊皮舞鞋,能够发出轻盈的回响,但此时此刻,地板仿佛在两人脚下变成了钢铁。
乐手有力地敲出一串鼓点,阿纳托利和利兹擦肩错身,而后同时回头,“啪”地一击掌,坚硬如兵戈相接。
天奶。德米安在楼上伸着脖子往下看,心中道:我知道爹你很能,但没想到你这么能,居然连跳舞都能跳得这么溜……
舞池里旋律已经接近尾声,一支舞看下来,德米安也几乎放弃了撮合他爹和继承人的想法,这俩人看起来实在过于针尖对麦芒,对视的时候不能说是火花四溅,而是冰山撞火山,两败俱伤都很惨。
双方能一起跳支舞看起来已经是缘分的极限了,这俩人要是一国的,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得是你杀我我杀你的那种。
一曲终,两人同时退开一步,互相敬礼致意。
如雷般的掌声在周围响起。
排队等着和利兹跳舞的叶尼涅人都散了,男人们非常有自知之明,有如此势均力敌的舞伴,没道理利兹还会选其他人。
乐队开始演奏一支探戈,陆续有其他的舞伴成对入场,利兹笑着看向阿纳托利,“要不要再跳一支舞?”
“不必。”阿纳托利看向舞池外,“我的探戈跳得不好,您有更好的选择。”
“我其实也不想和你跳舞。”利兹笑得有些无奈,“我请你跳舞,是受人所托。”
阿纳托利把头慢慢转了回来,“你想说什么。”
利兹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道:“教官托我给你带句话。”
德米安伸着头往下看,看样子巴不得直接冲下去,嘟囔着说:“诶呦我去这俩人说啥呢——”
“耳鬓厮磨鬼鬼祟祟。”旁边的侍者道,“要么是情话,要么是战书。”
“有道理,我感觉下战书比较合理……”德米安扭过头,呆住了,“哥们儿你干啥呢?”
那侍者坐了下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双金色舞鞋,旁边放着德米安刚刚塞给他的一把金镑,他拿着胶水,正在把金镑粘在鞋底。
侍者的动作很麻利,“客人知道探戈的由来吗?”
他的声音变了,沙哑而富有磁性,仿佛蕴含着魔力,德米安鬼使神差地接着问了下去:“什么由来?”
“探戈最开始是情人之间的秘密舞蹈,跳舞双方都违背了礼法道德,为了一己私欲和情人鬼混。”侍者道,“所以跳舞的时候男性往往会佩戴短刀,以防人家的正牌老公突然冲出来和他决斗。”
德米安:“怎么听你一说感觉这么不正经……”
“也有浪漫的说法。”侍者笑了笑,“探戈这种舞是要带着赴死的心去跳的,求爱的意志,也是甘愿赴死。”
德米安:“不至于这么杀气四溢吧,我看楼下各位跳得挺情意绵绵的。”
侍者粘好了鞋,“啪”地扔在地板上,不得不说钱的声音就是好听,鞋底清脆惊人,“那不是真正的探戈。”
德米安:“那你说,真正的探戈是什么样?”
侍者的目光看向舞池,笑道:“你听过《莉莉玛莲》这支曲子吗?”
楼下,利兹在阿纳托利耳边问:“教官让我问你,还记得《莉莉玛莲》怎么跳吗?”
话音未落,舞池不远处发出一声从天而降的脆响。
阿纳托利猛地转过头去。
德米安瞪大了眼睛,嘴里惊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就在刚刚,那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侍者突然蹬掉皮鞋,把脚塞进高得吓人的舞鞋里,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像杂技演员一样跳了下去!
他翻下去的时候半空中有降落伞似的布料膨胀开来,等德米安反应过来往下看,地面上已经没有侍者的人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美得惊人的女性。
她美得高华又富有杀气,美到了极致就会带有锋芒,她留着金发,做了很复古的大卷,一袭红裙在灯下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
所有的女人男人都在盯着她看,美到了极致就会突破性别,反而富有神性,或者是德米安方才心心念念的母性,母亲是所有人最初的神明、最初的师长、最初的挚友乃至最初的眷恋对象,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亲近亦最恐惧之人……每一个人都会被母亲所吸引。
当一个人既有母性光辉又带着母亲般的雷霆气场,还那么美那么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就是神。人造的神。
母亲创造生命,神亦创造生命。凡人拓写母亲,等于拓写神明。
“我很久没有见教官成为莉莉玛莲了。”利兹看着不远处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显然教官对你很感兴趣。”
“好好享受。”她从容地走开,留下一句:“这是人类所能企及的最顶级的色|诱……这是神的诱惑。”
利兹走到乐队旁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乐手们惊讶地对视,最后首席小提琴手点了点头,一拉长弓,开始演奏一支所有帝国人都无比熟悉的旋律。
是《莉莉玛莲》。
德米安已经顾不得楼下在演奏什么了,他惊得目瞪口呆:天奶,这居然是个女人?!神圣帝国的特务已经恐怖如斯了吗?化妆化得居然可以变性?!
楼下的女人微微一抬下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耳环,金质的耳环。
如果仔细看,上面镶嵌着辣绿翡翠和老南红,显得又重又华丽,舞厅里的任何一个人佩戴这样的耳环只会显得艳俗,但一切点缀在她身上,都只是恰到好处。
她把耳环带上,踩着舞鞋一路向前,人群如海潮般向两边分开。
她一直走到阿纳托利面前。
接着,她不等对方说任何一句话,抬手按在对方肩头,立刻踩上了节拍,红裙如燃烧的玫瑰般怒放起来!
另其他人更为惊讶的是,那个一直冷言冷面的黑发军官居然极其娴熟地揽住了她的腰,稳稳后退一步,女人的金发擦过军官的耳鬓,他抬高手,带着她旋转如飞。
军靴和高跟鞋同时在地板上踏开,连回声都同样清脆。
他们连眼神都没有交换,但他们跳得是那样好,像是在一起跳过成百上千次,好的舞蹈总有故事性,观众们仿佛能看到他们是如何初次跳舞,生疏地互相踩对方的脚,而后慢慢娴熟,直到成为最熟悉的眷侣,可他们看待对方的神情又是如此克制,像刚刚见面的陌生人。
德米安看得呆了,他终于有点明白刚刚侍者说的“真正的探戈”是什么意思——情人之间的秘密舞蹈,赴死的舞蹈,佩戴短刀的舞蹈。他们跳一支心照不宣的舞,谁也没有微笑,神情决绝严肃,谁也不能让外人看出他们的关系,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也没有寒暄,天鹅踏刃而舞,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告别。
女人的高跟鞋底贴着金镑,每一步踏开都如同摔金砸玉,鞋底迸溅出炫目的光。
很久,德米安喃喃着说:“……这是我娘?”
他这边正满脑子万马狂奔,身边突然有人道:“神圣帝国居然出动了这样的杀器啊。”
德米安猛地回神,看到身边站着另一位秘书,是叶尼涅国家情报局的首席秘书,对方等级比他高,德米安不敢让话撂在地上,赶紧接着问:“您是说……?”
“那个跳舞的人。”情报局秘书朝舞池里举了举酒杯,“是‘莉莉玛莲’。”
“莉莉玛莲?”德米安道,“这不是一首歌吗?”
“是歌,也是人名。”情报局秘书说,“这个人对神圣帝国而言非常重要,我们收集她的资料已经收集了十几年。”
德米安心里只剩下一句“我的老天奶啊”,嘴上问:“此人的真是身份是?”
“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每一次出现都是完全不同的面貌和身份,甚至连性别也不固定。”情报局秘书苦笑了一声,“她对神圣帝国而言,大概相当于你上司加上我上司,再加上阿列克谢元帅本人。”
德米安心里还是只有一句“我的老天奶啊”。
他呆滞地看着舞池中裙摆纷飞的女人,很难用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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