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亦安低下头，在任何人发现之前不露出任何异色。
而后便是在漫天喜乐中上车，前往禁庭，声势浩大中拜别刚认下不久的“父母”。
京城里她走过的每一条街道、皇宫中每一处她目及之地，都为她的大婚精致装潢。宫殿里或坐或站的王公贵族、皇子公主，目光皆投向盛装的她。她的每一步、每一道礼，都是这个中原王朝今日最为关注的东西。
史官会记录下今日，她念亦安也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属于她的痕迹。
念亦安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她不会让今日成为她人生里的巅峰。这样的日子，她还会有很多次。
按礼节拜别皇帝皇后之后，巴勒冬便出现在殿内。
“亦安。”早已恢复如初的巴勒冬按礼节与皇帝交涉后，来到念亦安身边，便迫不及待地轻声唤道。
念亦安低着头，微笑着劝道：“殿下还是要注意些，殿内人多眼杂，还是莫要胡乱称呼。”
“是我的疏忽。”巴勒冬柔声安慰道，“以后都听夫人的。”
“殿下？！”念亦安细声惊呼。
巴勒冬不再逗她，只是仰天一笑，笑声回荡在众人噤声的大殿之内。
屏气许久，总归是出了宫。
念亦安在车中坐着，悄悄把头上沉重的钗饰取下来好几根。
横竖到北屹都城之后才会有下一部分的礼，那时定是要重新梳妆的。
“亦安。”
车外却听巴勒冬在唤。
“何事？”念亦安拆头饰的手一顿。
话音未落，车门便一掀，巴勒冬的身影立即出现在车内。
“我知道你要说我不遵循礼法。”一进来，他便抢在念亦安面前道，“可如今已出了宫，也不必再伪装了。”
他笑着替念亦安拆下挂在发间的金钗，“你本就不喜那么多条条框框，此时可以松口气。”
巴勒冬说得有理。
念亦安倒也不是非要遵循那么多礼节，只是第一回遇见如此庄重的场面，还事关两国交好，做了那么多年婢女的她，总是会下意识地谨小慎微些。
“你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出城吗？”巴勒冬的眼里闪着光，“那一日，也是城里有一场大婚。”
念亦安当然记得。那是沈瑾逸与楚妍成亲的日子。
也正是从那一日，她冲破了颈上套了数年的锁链。
“我来替你拆了这些无用的钗饰，换个简易的发髻吧。”巴勒冬说着，便上手拆起来。
“哎！”念亦安连忙躲开，“你扯得我头疼，不如我自己来快一些。”
巴勒冬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尴尬地挠挠头，便静静看着念亦安一点点将发饰拆下来，又干脆地绾上一个利落的发髻。
“真快啊。”巴勒冬称赞罢，指了指车外，“趁着还未出城，要不要再坐上马去，像当年那样？”
“当年呀……”念亦安挑开窗帘，望向车窗外，目光里泛着光与怀念，“那时候虽然紧张，可前路宽广无比，实在是让我有窒息之下无比的兴奋与激动。”
巴勒冬欣赏着她完美的侧颜，轻声问：“那眼下，可还有那般光明的通天大道？”
念亦安眼神里的光芒不易觉察地熄灭下去。
她微笑着转过头，看向巴勒冬：“我自然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走上这条大道。”
逆光之下，念亦安的脸颊与双眸令人浮躁的心都静下来，或者说，如同水上落日般融化。
巴勒冬不由自主地轻轻抚上念亦安的脸颊。
念亦安下意识背部一僵，又立即在心下告诫自己，这并无不妥。
似是看出了念亦安的不适，巴勒冬如梦初醒般收回手来。
“看看我在做什么！”他解围地自嘲，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失落，“我们还没成为真正的夫妻呢！”
虽说知道巴勒冬说得对，若是恪守礼节，她应该在二人礼成后再允许巴勒冬触碰她，可念亦安一想到自己竟真会与他结为夫妻，做那些与沈瑾逸做过、甚至没做过的事，她便觉得有些奇怪，还有些莫名的恐惧。
她倒不是思念沈瑾逸，只是……
罢了，再想下去只会心烦。
“所以我的马在何处？”念亦安接过话来。
“我已经命人牵来了！”见念亦安有意，巴勒冬又欣喜地抬头，朝她伸出手，“走吗？”
看着他的手犹疑片刻，念亦安便笑着将手放上去。
本默默跟随在车边的侍从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大口气。
北屹王私自进马车已是不合礼制，而现在……
和亲的公主竟私自拆了发髻，还与北屹王手牵手自车中出来，还……还骑上了马？！
在车厢里这么久，拆了发髻……实在是……有辱斯文。
——和亲公主出来骑马也同样有辱斯文！
那自宫中挑出来的几个教礼仪的宫女刚要出声阻止，便不小心与北屹王的目光对上。
方才还暖如春风的目光在她们开口时变得狠厉，仿佛草原上最厉害的狼。
罢了，这场婚事也没多少是符合礼法的。
这般想着，几个宫女遂噤了声，低下头当作未曾瞧见任何异常。
“你瞧，如今这漫天纷飞的红色纸屑，是为你而撒；充斥在各个街巷的喜乐，也是为你而奏。”巴勒冬收回警告的目光，再次热切地看向念亦安，“看吧，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不必再屈人之下。”
念亦安笑道：“可我看来，殿下真是说话不算话。”
巴勒冬的笑容随即被不安取代：“我何时没有说到做到？你说，我马上改。”
“那你可改不了了。”念亦安挑挑眉，特意卖弄个关子，见巴勒冬脸上的笑意全被不知所措代替，才开口道，“当年你送我出城，说的可是，等我出嫁那日，你来做我的娘家人。”
一听是这件事，巴勒冬紧张的心情瞬时消逝。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时也不是没想过今日，只是觉得太过缥缈，不如给你说些更实际的，你听着也放心些。”
“北屹之王给我当娘家人很实际？”
“相对嘛！相对！”巴勒冬道，“那时候我确实不知是否还能见你，也不知见你时你的身份为何，又没有多少时间来思考，便只能说这句话了。”
见巴勒冬如此真诚地解释着，念亦安也没打算继续为难下去。
“其实，”巴勒冬却并未打算停下来，“我后来也想过，若我真再次遇见你，做你的娘家人看你出嫁，我会是什么感受。”
念亦安低下头，将目光投向另一侧：“都过去了，也不是什么真事、好事，殿下不必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想这些。”
“不，亦安。”巴勒冬骤然朝她俯身，抓住她握缰的手，真挚地看着她，“我光是想上一想，我就痛苦难忍。我只有说出来，将我心中的苦水倾倒出来，我才能摆脱这个噩梦。”
念亦安一怔。
她抬头朝四周屋檐快速扫过一眼，却忽然同样反抓回巴勒冬的手，与他对视：“那殿下便说出来吧。”
巴勒冬被念亦安这一忽然的动作惊得有些欢喜，不由得让两匹马更加靠近了些。
后面的宫女把头低得更下去。
“我知道你并未心悦于我，可你就像长在了我心上，我若是舍弃，我就要割断自己的心肝。我说的那句话，不仅是将你割舍开，我竟然还将自己关在一个距离你只有咫尺却永不能触碰你的铁笼里！我就像那些受刑的死刑犯，在烈日之下枯站在滚烫的铁笼中，水壶分明就在眼前，可手无论如何都无法够到它。”
巴勒冬好似真的身处于那样的场景，眼神都变得绝望。
“后来我发誓，若我能再次遇见你，我一定要尽我自己最大的力量，求你同意留在我身边。”
念亦安轻柔地抚上他的双眼，似是想要拭去他眼中的绝望：“那么，恭喜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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