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亦安看着重重纱帘之后那个熟悉的身影,那行走的姿势与挺拔的腰身……是他无疑了。
她本想将他的诗篇随意扔下,但那独特的风格与精妙的词句,本就叫人一眼不忘。若是连这般的诗篇都被她淘汰了,恐对诗云阁和她自己的名声不利。
相同道理,后来的打茶围,更是没有一点理由做手脚让他离场。
她不明白他怎会来厉州,更不明白,为何会进入这条烟柳花巷。
三年了,在这个身影都要自她脑海里消失的时候,那个人却站得如此之近。
“大人,再往前走,就不合规矩了。”丫鬟的声音将念亦安拉回神来。
“抱歉。”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润。若非是记得深刻,念亦安一定不会相信,当年那些绝情之话竟出自他口。
念亦安一拨琴弦,却未成调。
她待弦音散尽,才缓缓开口,似是不识来者:“小女玉娘,敢问公子为何而来?”
纱帘那边沉默片刻,声音依旧沉稳而温柔:“见一美人,已思三秋。”
念亦安轻笑:“公子何必打趣?玉娘从未与公子见过。”
纱帘外似是斟酌词句,过上一会儿才回道:“不见玉娘,三岁难安。若可听得玉娘一曲,人安,心,亦安。”
念亦安听见自己那已尘封了三年的名,眼睫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浅吸一口气,定下心弦,念亦安便继续问道:“公子自何地而来?又因何而来?”
“自京至厉州,为听玉娘一曲。”
念亦安先是心下一沉。
哪怕相别三年,他依然会选择对她隐瞒。
昔日那份不安竟瞬间浮上心头。
“不和玉娘真心说话的客官,玉娘可不会见第二遍。”
一旁的丫鬟看出念亦安神色有异,只道是她发觉了他的谎言,并未多加揣测。
念亦安却在此刻恍然大悟。
是啊,她早就不是沈府里那个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的小侍女了。
如今的她,众星捧月,厉州上下的名人雅士都恨不得为见她一面一掷千金,她奏过的曲第二日便会风靡全城,就连手碰过的纸张,都会被众人争相求购。
她早就不是那个需要看沈瑾逸脸色过活的念亦安了。
“公子若不道出实情,日后便不必再来。”她心下大定,语气都变得沉稳下来。
纱帘那侧的人似是听出了骤然变化的语气,又是一番思索,才回答道:“我自请来厉州,实则是为圣上肃清贪腐之风。”
念亦安可不觉得沈瑾逸只是为了皇帝。
如今云周久为官清廉,倒是下面的几个知县手脚不大干净。
速速想过一番,念亦安心下倒有了些猜测。
于是她便不再追问,却换个话题道:“公子之妻守于京内。若令夫人知晓公子刚至厉州便前往诗云阁,是否会算作玉娘的错?”
“她绝无知晓的可能。”
念亦安听得出声音中多出的一丝冰冷。
他对楚妍果真是没有一分感情——甚至是一些厌恶。
这般想着,她竟心软地同情了这女子一瞬,接着便收起那毫无必要的同情心,要了盏酒,细细抿上一口。
“那按公子的意思,我却如同你偷情之人,见不得天日了?”
“玉娘若想让她知晓,我自能立即写信于她。”说罢,他又补充道,“若玉娘想要全城之人都知道,我同样也能立即昭告全城。”
念亦安嗅着酒香,笑道:“公子这般听我的话,倒是出我的意料。真不知,公子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那头依然是片刻沉吟:“自是为了能再见玉娘一面。”
念亦安眼中的笑意消失。
她放下只抿过一小口的酒,将手再次置于琴上。
“公子为何要见我?”念亦安声音轻下来,“公子是聪明人,知道我已经听厌了夸赞的套话。”
“若心中有思,自是寤寐思服。”
“心中有思?”念亦安苦笑道,“那公子可知,一整夜思念一个近在咫尺,却又遥在天边之人,要数多少个数才能看见天明?公子可知,日夜所思之人对你视而不见,心碎时的眼泪会有多少滴才会使得眼睛干涸?”
过了许久,那侧才轻声回道:
“我不知。”
“公子若连这都不知,还谈什么心中有思呢?”念亦安闭上眼,心上的死水却泛起浪涛。
“公子,你自小天资聪颖、又身世显赫,无论想要什么,便一定能获得想要的一切。你从未有过什么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你这般的贵公子,怎配与我谈论思念?”
那头觉察出念亦安声音的起伏,等了一阵,恰巧在念亦安心浪平息时,才再度开口:“我曾经有只小鸟,它唱的歌极为动听,羽毛光泽而鲜艳,可我忘了,它的双翅能带它飞出我为它精心编制的居所,飞出我的手掌。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它。”
小鸟?
他不过依然把她当做他的所有物罢了。
“原来公子失去过的东西,仅仅只是一只供公子玩弄的鸟而已。”
念亦安嘲弄着,不知是嘲弄他,还是心下又抱着期待的自己,神情逐渐暗下来。
她又在期待什么?他这样生于天上的人,怎会明白泥中之人的苦痛与呐喊。
“公子今日才至厉州,舟车劳顿,不宜晚睡。听玉娘弹过一曲,便早些回吧。”
不待他回答,念亦安垂下眼眸,指尖轻挑,奏出一首沈瑾逸极为熟悉的曲调来。
是念亦安在比雅会时,于湖边私奏的尚仪之曲。
可念亦安依然没有选择按照原曲那般哀婉之音愈盛,而是愈发犀利,到了最后,如同要提刀拿枪斩杀负心之人,决绝而去一般。
最后的音戛然而止。
不待弦颤抖减小,念亦安果断地按上琴弦。琴音断裂,众人皆自梦中醒来。
“将这杯酒赠予公子后,公子便回吧。”念亦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
本要透过纱帘观察他的行动,念亦安眼抬至一半,却选择起身背过身去。
她早已不是侯府侍女。她也不必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千万不能去留意他的任何动作。
念亦安告诫着自己,哪怕转过了身,也闭着眼,尽量稳住步伐,朝后面的房间走去。
拿下头上沉重的钗饰,青丝散落,紧绷的头皮在瞬间也放松下来。
撑在桌面,整个身体都倚靠上来,念亦安骤然笑出了声。
居然有一日,会让沈瑾逸在自己的规矩下做事。
相较于其他得以纱外赏曲的人来说,他算不上多有礼。可其他人同样也没有他那般的身世,也从未有机会像控制玩偶般摆弄她。
念亦安的嘴角感受到一丝湿润。
伸手一拭,才发觉那是混杂了胭脂的泪。
诗云阁对头牌所要求的装扮,何尝不依然压在念亦安的头上。
原本想着只需在联系上云周久之前在此苟且偷生一段时日,可怎会料到出了这等岔子。
沈瑾逸既然阴差阳错找到了她,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玉娘!今日这大人相貌好、才学高,出手还如此阔绰,真是好极了!”丫鬟此时却喜气洋洋地进来,“方才他还在问说,若是要再近一步要怎么做呢!”
“你是如何回的?”
“告诉他了呀。若要再近一步,明日便再写诗打茶围,一步步过来。”丫鬟喜形于色,“在我告诉他,明日又会花今日这么多银两后,他竟还是没有露出一点不舍得的神情呢!”
对于他来说,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念亦安面上平静无比,暗自将泪痕彻底拭去,只淡淡地答了声“嗯”。
“玉娘,你不愧是诗云阁头牌。若是其他姑娘遇见这样的客,恐怕早就喜笑颜开了。”丫鬟上前来,为她继续卸下脸上的妆容。
没错,她如今是诗云阁的头牌。无论是如何大富大贵的男子,进了诗云阁的门,要见她,便都要听她的规矩。
“告诉那位大人,今日相见并无欢喜,只叫我心中烦闷,日后不得再来。”
念亦安吩咐。
“玉娘?!”丫鬟整理桌上钗饰的手顿住,立刻朝念亦安吃惊地看过来,“我在诗云阁这么些年都未曾见过这般优质的客人。玉娘怎反而嫌他?”
念亦安摇摇头:“那般高傲的样子,看着心烦。”
丫鬟便笑:“还是玉娘生得太美、腹有诗书,有资格去嫌他人的傲气。依我看,那位年轻的大人,在官场与下属说活的模样与在玉娘面前比,才叫盛气凌人。”
诗云阁里达官显贵不少,混迹其中多年的丫鬟自然也有识人的双眼。那些骨子里高傲的人,外表再温柔,也是掩不住的。
“好啦,玉娘不喜欢,我去差人说便是,不要不高兴了,好吗?”丫鬟站在念亦安身后,把脑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镜中的念亦安,“你这天仙一般的容貌,可不要为了那些臭男人,露出分毫忧色了。”
念亦安本被丫鬟的话逗笑,却又很快摇头道:“我自小到大,可不觉得自己能有多美。”
“玉娘瞎说!我看不出来,难道诗云阁的妈妈看不出来、厉州城看不出来?”
丫鬟直起身,“若不是你容貌倾城,怎会让妈妈花那么高的价钱把你从那群山匪手里买过来?若非你还有绝世才情,每日在你窗下仰望的男子怎会如此之多?”
“可是……”除了小时候,周围的人总会在她父母面前夸她长得乖巧,在沈府里的那几年,念亦安想了想,垂下眼来。
“他们都只说,我不过是长得有些清秀而已。”
“谁说的?真是瞎了狗眼,这等蠢话也说得出来!”丫鬟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玉娘,你难道没有见到妈妈见到你时,根本挪不开眼吗?她以往可是在京城开青楼,见过无数貌美女子的人!”
嗯,她口中瞎了狗眼的人,就是她方才还要挽留的沈瑾逸。
念亦安微微勾起嘴角,又是一个酸涩又讽刺的笑。
*
沈瑾逸喝下“玉娘”赠予的酒后,头有些昏涨。
他在与纱帘后的人对话之时,无数次怀疑过她是不是只是长得像念亦安而已。
这极烈的酒,她从来不会沾上一点。
而那些透着掌控的话,也从来不会出自她口。
不过他不在意。
若真能在世上找到一个外貌与念亦安如此相似的人,他大约也没必要再惦记着去找她了。
带着这个玉娘回去,依然能让楚家忌惮。
只要他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可他又很难相信她不是念亦安。
从最初宴会上独属于她的奏琴技巧、绣花手法,到最后那首改编的闺怨曲,沈瑾逸不相信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和她如此相似。
在他意识到自己竟会有些害怕那“玉娘”并非念亦安时,沈瑾逸有些心烦意乱。
明明无论是不是她,只要带这个与念亦安九十分相似之人回去了,就能够起到他需要的作用的。
朝堂之上波诡云谲的事多了去了,他都不曾为此害怕过。为了这些事感到害怕,说出去可真让人看笑话。
“世子,到了。”车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车门打开,沈瑾逸又看见候在门口的云周久。
云周久不知在门口候了多长时间,眉眼间有些许疲色,却在沈瑾逸下车时毫无差错地向他行礼问好。
他定了定神,努力使昏涨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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