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宛若云碎天倾。
谢水杉意识回归的时候,先是感知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凉从膝盖处升腾,扩散到了四肢。
她跪在雪地里面。
浑身上下已经冻僵麻木。
肩头和身上落满了雪,连睫毛上也堆积得看不清眼前事物。
“砰!砰!砰!”
“唔,唔唔,唔唔唔唔——”
压抑在喉咙之中,不似人声的惨嚎,率先传入了耳畔。
紧接着是一阵浓重的腥臊气息,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凛冽梅香,钻入了鼻腔。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惊落了枝头簌簌白雪,却难以惊动大雪覆盖之下,森冷沉厚的宫墙。
“快,把他的嘴堵实了!”有个人声音蓄意压低,但是仍旧压不住其中令人不适的尖细之感。
谢水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呼出了一口死而复生的热气。
左眼之上的睫羽不堪重压,堆积良久的雪沫伴随着这一口热气滚落面颊。
谢水杉终于用一只眼看到了些许眼前的事物。
灰蒙蒙的天幕,重峦叠嶂般的飞檐,高得诡异的墙面切割出来的一方四角院落,几树寒梅傲然绽放,任凭泼天的大雪,也压不下这枝头的艳色。
“手脚都利落点,这厮竟然还有力气叫唤,你们都没吃饱吗?”
那压低的尖声又一次响彻耳边,谢水杉这才发现,那声音的主人,就站在她身边。
她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一截紫色窄袖手持拂尘在她余光之中伸出,指着一处道:“给咱家着实了打!”
“砰!砰!砰!砰砰砰——”
受到了催促,砰砰声越发的密集。
谢水杉因为转动了一下脖子的动作,双眼之上堆积的雪沫终于全都滚落,眼前彻底清明。
她下意识顺着那紫袍窄袖之人所指之处,也就是砰砰声的来源之处看去。
几个身着明黄短袍的男子,人人手持扁担一般的刑杖,正挥汗如雨地朝着一处落棍。
力道之重,之急,落杖途中,甚至带起风声呜呜。
而那群人落杖的中心,砰砰闷响的来源——俨然是个人。
他口腔被死死塞着,面容扭曲,侧头趴伏在雪地之中,一双手向前,向四面八方,将地面抓挠出了一条条深深的雪沟。
那人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横飞,仿若满树的寒梅飘落堆积,一片刺目的泥泞鲜红,已然在眨眼之间没了生息。
不断挥舞的刑杖之上,落下的一端包裹着铁皮,竟是带着铁制的倒钩!
这种刑杖,数百杖下去,是能将人活活打成肉泥的。
正在谢水杉看清的那一刻,一个持杖的黄衣男子许是力气用得太大了,手中的刑杖脱手,直直朝着谢水杉跪着的方向飞来——
“嚓”一声,刑杖横落在谢水杉面前的雪地里,并没砸到她,但是铁皮包裹的刑杖倒钩之上沾染的血肉,带着腥臭和热度,甩了谢水杉满脸。
宛如在她身上开了成片的红梅。
谢水杉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行刑的声音停了,那几个黄衣持杖的男子扑啦啦地朝着谢水杉的方向跪了一地。
而谢水杉身侧的紫袍男子,定定地看了跪在雪地之中无动于衷,连头上的积雪都分毫未落的谢水杉,甩动了一下拂尘,转身迈步离开,进了距离这片园子不远处的宫殿之中。
紫袍男子离开,谢水杉总算是动了,她抬起手,用手把脸上的血污抹了。
就地捞了一把雪,开始慢条斯理地搓手。
砭骨的寒凉刺激着谢水杉的感官,让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这是真的又活过来了。
她死于一场煤气爆炸,是因为和病友一起,用那种质量不好的二手煤气罐涮火锅导致的。
死时只有瞬间灼烧感,可以说没什么痛苦。
灵魂飘散到了一个未知处,出来个系统说绑定她,帮助她重新获得一次生命的时候,谢水杉一点激动和庆幸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荒谬。
谢水杉虽然死得意外,但是她根本没什么执念。
对她来说,活着实在是没什么趣味。
她不是因为活得比较辛苦才觉得活着无趣,而是她从生下来开始,就什么都有。
有句话叫作条条大路通罗马,谢水杉就是那种生下来便在罗马的人。
她是一个商业帝国遍布世界的财阀家族里面,唯一的家主兼继承人。
财富、地位、权势,这世上所有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一切,谢水杉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
随着名为愉悦的阈值不断地升高,她开始对现实产生了解离感。
家族为她遍寻著名心理医师,谢水杉死亡的契机,正是因为她去了个不太正规的心理诊室,结识了几个症状各异的病友导致。
但她死都死了,并不想重来一次无趣的人生。
因此她记得,自己最后意兴阑珊地拒绝了所谓系统的提议。
谢水杉用雪搓干净了手指,修长如竹的双手,已经泛起了一阵灼烧的刺痛和鲜红。
视线倦怠轻飘地掠过了那一片还在朝着四周扩散的猩红,以及跪在那一滩猩红旁边的几个黄衣男子。
谢水杉撑着自己的膝盖,缓慢起身,活动着僵麻的躯体,慢慢站直。
这时候,方才那个手持拂尘的紫衣男子又出来了,他站在殿门前,对着谢水杉的方向提高了声音,更压不住喉中尖锐,道:“陛下传召,随咱家进来。”
跪地的那几个黄衣男子置若罔闻,若不是还在呼吸宛如死人。
显然,这话是对谢水杉说的。
谢水杉想起送她来这里的系统,叽里呱啦地给她说过这个世界的状况。
她冻僵的眉心微微拧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死而复生的喜悦,只觉得麻烦。
谢水杉侧头看去,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她的教育和教养之中,可以横死,但不能自残自伤,因为承担不住压力、破产、死亡、任何变故而自杀的,都会被家族除名。
谢氏没有懦夫。
谢水杉踩着吱吱咯咯的满地积雪,走到了那持着拂尘的男子面前。
他站在比谢水杉高一阶的台阶上,上上下下审视了谢水杉一番,似是不满她的穿着形容,甩了下拂尘,低声对着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绯衣男子说:“满身腥污如何面见圣人,带下去好生拾掇拾掇再带过来。”
那两个绯袍男子便朝着谢水杉走过来,抬手一左一右挟制住她,想要拉扯她走。
谢水杉站在原地,巧妙抬臂,拂开了两个绯衣的男子。
她立在台阶之下,却因为身量颇高,能同紫衣男子平视。
谢水杉抬起眼直视他,眼角眉梢没有丝毫的愠怒之色,也没什么表情,只像是方才轻飘扫过那被活活打成烂肉的人一样,把眼前的男子淡淡看着。
紫袍男子乃是这皇宫之中的宦官之首,正三品内侍监,素日在皇帝面前自称奴婢,但除皇帝之外,人人称他一声“祖宗”,敢于直视他之人,屈指可数。
能在内宫爬到内侍监的位置上,侍奉天子之侧,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外宫重臣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更不可能被随便一个什么人看看就吓着了。
哪怕谢水杉的容貌特殊。
不过……紫袍男子睨了一眼烂泥一样,已经快要被风雪覆盖住的尸体,方才面前这人的表现,倒不是个胆小之辈。
他将唇抿了下,一张肃厉的面庞之上,嘴角沟壑深重。
想到眼前人乃是东洲谢氏送给陛下的“投诚礼”,他压着性子并未发作。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直视着谢水杉,头也不回低声吩咐身后人:“扶着人进去,叫彩霞彩月侍奉更衣。”
那两个绯衣男子再度上前之时,便客气多了,一左一右轻轻扶住了谢水杉。
谢水杉迈步随着他们的搀扶踏上宫殿石阶,被带去了侧殿。
外面冰寒彻骨,室内温暖如春。
谢水杉一进侧殿,就被暖意激了个激灵,耳道传来针扎一样尖锐的疼痛,浑身上下被冻了许久的关节和末梢手足,都是一片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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