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时分,天降大雪。
谢老板正要关店打烊,破烂的木门从外头被人扣了两下。
“打烊了,打烊了。”谢老板嘟囔着,缩手缩脚地去开门,“不营业了,明天再......”
木门吱呀一声,露出了一个白袍子的人影,几乎和漫天风雪融为一体。谢老板眯了一下眼,打住了话头。
他瑟缩了一下,侧身让那人进来:“您来了。”
那人眉目隐在白袍之下,看不见脸。他在袍子之下打量了一圈谢老板的小店,脚步没动,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谢老板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那人笑:“生意好,怎么反倒不敢说?”
谢老板这才说:“马上就清明了,还在飘鹅毛大雪,春天迟迟不来,到处都在冻死人。我们做白事生意的,不瞒您说,这些日子确实忙得很。”
那人“嗯”了一声。
小店里只点了两只香烛,昏黄幽暗。屋里陈列着几口乌木棺材,纸钱遍地,墙壁上挂着满墙的纸人。
五官神韵惟妙惟肖,瞳仁漆黑,嘴唇殷红,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烛光一照,怪瘆人的。
白袍人说:“纸人扎的不错。”
他从宽大的袖袍底下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符纸,谢老板眯眼一瞧,上头用朱砂写着几个字,“沈安”,后面跟着密密麻麻一串小字,写的是生辰八字。
谢老板瞪圆了眼睛:“这是......”
话音未落,那张符纸自行燃烧了起来,片刻间只余下细碎的灰烬,落在白袍人苍白修长的手上。
那人手指掸了掸灰烬,谢老板连忙伸出手,纸灰有灵似的,落在他手掌心。
做丧葬生意的长年游离在生死之间,难免懂些红尘外的规矩。
例如,在符纸上以朱笔写下个死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能够暂时在人世留住这人的魂魄。符纸上标名注姓,也和那些找不到黄泉路的孤魂野鬼做个区分。
“您是要照着她的模样扎个纸人,然后把这缕魂魄注进去?”谢老板眉头拧起来,“可是她......”
白袍人说:“你留着,在店里做个帮手。”
谢老板劝道:“她对您怨气太重,您这是何苦呢?”
白袍人摇摇头,转身走出小店。衣袂飘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间,只余下茫茫雪原上一行脚印。
谢老板叹了口气。
他立在檐下,目送着那个身影逐渐远去,然后弯腰抬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作了个揖:“谢某,谨遵大人安排。”
-
三个月后。
还是个大雪纷纷的黄昏,谢召带着一群人立在静深侯府大门前。侯府大门紧闭,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戚戚的哭声。
这群人个个一身素白,有扛着锣鼓的,有带着唢呐的,排成一队,都冻得打颤。队伍最末缀着口乌木棺材,已经积了一层雪。
丫鬟覆雨忍不住了,凑近谢召,哭丧着个脸:“小姐,两个时辰了,还没咽气呐。”
后头的吹打手也跟着哼哼:“这天寒地冻的,里头的人不咽气,老子要先咽气了!”
谢召回头扫了一眼寒风中瑟瑟发抖快要冻成雪人的众人,再望了望面前紧闭的朱色大门,脸色很冷。
“多半是生前有愧或者有悔,亏心事干多了,所以死不透。”谢召冷然道,“老侯爷看着光风霁月,没想到也一个德行。”
做葬仪的内行人总是说,人在临终时的情状可以反映人的一生。
这并非是无稽之谈。坦然自若者,多为君子;死不瞑目者,乃是小人。
“这侯府怕是不大干净。”谢召皱起眉头,一脸嫌弃,“老爹真是看走了眼,接了这家的生意。”
覆雨苦着脸:“小姐,咱们在客人家门口呢,说话委婉点。”
谢召瞥了她一眼,对着大门敷衍地作了个揖:“得罪。”
覆雨陪她站了一会,实在冻得不行,哆哆嗦嗦地问:“那......那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
谢召侧耳听着宅子里的抽泣声,淡淡道:“嗯,快了。”
小姐语气不善,覆雨不敢再继续问了。
她往后退了半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雪粒。一阵寒风吹来,一队的人都哆嗦起来,覆雨咳嗽了几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小姐,似乎没有表现出过半分“寒冷”。
覆雨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谢召背影清瘦,腰板挺直,穿白裙簪白花,眉心一点朱色的花钿,更映得整个人玉骨冰魂。静立在队伍最前方,清清冷冷的样子,几乎和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覆雨刚想开口问小姐冷不冷,就听见谢召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跪——”
紧接着,紧闭的侯府大门在一行人眼前缓缓打开,呜呜咽咽的哭声扑面而来。
唢呐一声响划破了傍晚的天空,在挣扎了整整一个下午以后,静深侯府的时老侯爷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命呜呼。
但直到身体冰冷,老侯爷也一直大睁着眼睛。
-
敲锣打鼓、布置灵堂,又忙着陪着府上的女眷一起抹眼泪,谢召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夜色渐深,来吊唁的宾客散去,才终于有喘了口气的机会。
葬仪队伍里的其余人已经先行回去了,只余下她和覆雨。
两人辞别时家人,往前院走时,路过厅堂。
侯府前厅已经挂上了老侯爷的画像,设好了灵位。香案上点着蜡烛,过堂风呼啸一吹,烛光摇曳,在风声里诡异而幽深。
谢召脚步一顿,随即进了灵堂,走近了看那遗像。
上面的老人笑容慈祥,面相和善。
老侯爷生前为官时就素有美名,是远近闻名的清官君子,本朝开国以来气候严寒,老侯爷又倾尽家财,接济了不少平民百姓,算得上积德行善。
这样的人,怎么会走的这么痛苦、还死不瞑目?
覆雨跟在她身边,小声嘀咕道:“我的天,我想象不到侯爷是......的人。”
难不成真的干过亏心事?
谢召心里想着,悄悄从衣袖里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借着香案上的蜡烛点燃。
符纸烧到一半,一阵冷风吹来,火焰晃了一晃,灭了。
剩下半张没烧的符飘飘悠悠落在地上,枯叶一般,了无生气。
覆雨“啊”了一声。
俗话说,纸钱烧不尽乃是不吉,符纸亦然。
谢召低声说:“干这一行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符纸不会骗人。”
她想了想,补充道:“而且我觉得,这宅子不大对劲。”
覆雨:“啊?”
覆雨虽一直跟着谢召,但到底不比她家小姐胆大。她环顾了灵堂一圈,只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心里发毛,仿佛老侯爷的鬼魂正在她身边飘。
“怎、怎么不对劲?”覆雨强装镇定,哆嗦着问。
谢召目光在空无一人的灵堂里逡巡一圈,
她蹲下身用手指拢起半截符纸和灰烬,忽然,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哒、哒、哒。
“别出声。”谢召低声喝道。
脚步声走到灵堂门口,停住了。
覆雨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烛光微弱,只见门口地面上,露出一个瘦长的人影,随着烛焰跳动而断续闪摇曳。
人影和庭院里枯死的枝条投下的影子相映,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覆雨:“......”
她们是来办白事的,不是来捉鬼的啊!
谢召瞥了眼快要晕过去的覆雨,面色如常地把那半截符纸塞进了袖子里,冷静地开口:“我不会捉鬼。”
被猜中了心事的覆雨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谢召逗够了覆雨,拍了拍她:“冷静,这是活人。”
说完,她转过身:“夫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人影慢吞吞地移动,灵堂门口露出了时家夫人苍白如纸的面庞。
谢召听见覆雨长舒了一口气。
时夫人看着四十多的年纪,能看出年轻时是个出挑的美人。她形容瘦削,面色惨白,眼眶还泛着红,带着浓重的病气,纤细的手腕间绕着一串明镜菩提佛珠。
她身体不好,早些时候侯爷一断气就晕了过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
她一手扶着门框,跨过门框,身形一晃,覆雨赶紧上前去扶她。
时夫人的目光在她和覆雨之间来回了几遍,定格在谢召身上:“今日仪式完毕了吧?谢姑娘怎么还不回去?”
覆雨闻言有点紧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对她家小姐心生不满,故意找茬要克扣费用吧?
谢召说:“夫人不是专门来找我的么?”
时夫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眸色幽深:“此话怎讲?”
谢召指了指空荡荡的灵堂:“今儿是第一夜,按照规矩,得是侯爷的晚辈给侯爷守灵一夜。”
覆雨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刚刚谢召说的“宅子有古怪”是什么意思。
从他们傍晚进侯府开始,见到的都是老侯爷的兄弟远亲、姊妹女眷,愣是没见过一个“晚辈”,这本该晚辈守灵的夜晚,灵堂里居然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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