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得宛如忏悔室,神父却并不坐幕后。无数庞大仪器包围他,能从罅隙窥得见远处朗姆居高临下的视线。幽白灯幕没有半分长进,依旧尖刀般剜人眼部神经——萩原眼睑向下合,避过光线。
这没有用,实验台的束缚带操控木偶般操控他,当岩井仁走近时,它们将他抬起来。于是灯幕直直刺向他。
“八月二十九日重新进行‘代基里’人体实验,本次实验预计启用实验药物:APAT1032、三型代基里。”
“受试人萩原研二,男,23岁。心脏功能健全,无不良疾病,脑部发育良好,达到受试标准。对苯二氮?类药物过敏,无法进行常规麻醉,同步启用APAT1032试验……”
『这里有监控。』机械音在他脑中响起。
萩原从岩井仁走进来就有些呼吸不稳。他在心中回:『我知道,否则岩井仁不屑于念这些。』
『预计三分钟后开始实验。最后询问,您是否需要进行脑区保护?』
『那个九月前的我不都安排好了吗?』萩原慢慢掀起眼,面无表情地和岩井仁对视:『我倒是很感兴趣呢,关于那个正义的我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跨时空逆转变态医生的非法实验。』
机械音沉默片刻。
『程序将主动进入休眠。祝你好运,试用客户D-0336。』
萩原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它计算进手段——未知且无法掌控的东西永远不能视为同盟。
“……受试人已完整试用过二型代基里,有46.3%的可能,三型代基里会在受试人身上出现不可预估的叠加反应。根据二型代基里使用后的情感混乱副作用来看,三型代基里有一定可能会造成短期或长期丧失记忆,脑衰竭等多种副作用。”
长段文字似乎能从纸上活过来吃了他。岩井仁合上纸页,观察他,审读他,而后微侧头:“先用2cc。”
一管狭长冷薄的试管被取过来。它还是液氮的温度,但本身澄明的海蓝已经唤醒萩原的记忆。他的神经跳动起来,字句被咬牙挤出:“岩井先生,我以为半年过去,你的麻醉手段应该不止APAT1032。”
这些话似乎对于岩井仁是空气。他专注地盯着那片即将注入药剂的皮肤,一边吩咐:“看好显示屏。要记录在注入那瞬的生理刺激,之后能和第二次实验进行数据比对。”
海蓝浸没在他骨骼中。寒流在血管中温吞攀行,先是寒冷,麻木,而后是被碾碎般的阵痛从骨头内部传出,像是一场庞大的暴风雪在他体内行进。
“什么感觉?”岩井仁牢牢盯着他。
医生脸颊有兴奋的光彩,萩原那张惨白的脸在他的映衬下简直像具尸体。不过半分钟,受试人颊上已布满细密汗珠,这奇迹般的为他添了点生气。
朗姆仍在远处看他——分明贝尔摩德和琴酒全都离去了,他仍然留着。这也难怪,萩原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幅度,难怪。代基里实验由朗姆一手操办,连Boss都不如他对其上心。
萩原在心里冷冷骂了句脏话。而后他感受那道正借助心脏涌遍四肢的暴风雪,疼痛促使他想呻吟,又被自己咬牙咽回。
“寒冷……麻木、骨头收紧……”萩原呼吸放弱:“痒。皮肤……又痒又疼。”
“与上次大差不差。”岩井仁的视线转回仪器显示屏。他像是遗憾,又像是烦闷,萩原分析不出更多了,在他眼里,岩井仁只剩下无机质的狂热,像疯子对待玩具一样对待他。
疯子披着白大褂:“继续。刺激大脑的右侧颞叶A段。”
呲!
电流闻声接入。原先就微弱的痛在APAT1032的作用下廖近于无。可真正令萩原痛苦是刺激后的作用。
所有回忆、梦境,曾在他记忆中滞留的一切都翻涌回来。萩原挣起的脖颈被束缚带死死禁锢,铁制品们更压紧了,似乎要把呼吸压在体内。
岩井仁问:“记起了什么?”
“爸妈!警校!爆炸现场——”萩原研二努力平复自己:“以、前的,回忆……满意吗?”
岩井仁没有回答他:“继续。刺激B段。”
这次是近期记忆。来时车厢里放的爵士乐空拍,挡风玻璃曾被十五片落叶击中,左眼余光中的老人鞋头是深灰小狗……
“他已经快昏厥了,岩井医生。”助手说:“还用第二阶段的2cc吗?”
“我们的刺激电流本来就是在让他失忆痴傻的边缘操作,昏厥才是正常现象。现在他还能撑住,证明APAT1032在发挥作用。”
萩原听见岩井仁说:“继续。”
寒流终于冲上大脑,萩原研二眼前发黑。他侧过脑袋,忽然爆出一股力气,用力别着手腕,直到抓住岩井仁掠过的一片衣角。
岩井仁顿了顿。他笃定自己能轻易挣开这只手,却更好奇支撑萩原在此时还拥有力气的是什么。于是他看过去。
实验用的冷白光晕圈圈罩下来,在靛紫瞳仁中雷火般飘荡。岩井仁讶异地发现萩原仍能咬着牙齿笑——细弱,扭曲,但的确是笑。仇恨的笑。
“医生,”那雷火似乎要将他活活烧灼成灰烬,“……你会经历、比我多数万——倍的……痛苦。一定。一定。”
他的眼眸似乎在为这话佐证,佐证野格酒如何对待那些被他记住的羔羊。
手腕不堪其重地垂下。
朗姆走近,和岩井仁一起俯视昏迷的萩原:“现在要进行代基里的注射了吗?”
“还要一会儿。APAT1032的发挥时效慢……他现在应该还能听见我们的对话。只是触觉丧失了,视觉丧失了,其他还是功能完整的。”
“所以他会清醒着听完整个实验?”
朗姆感兴趣地挑眉:“解剖,撬开脑壳,在他的大脑中翻找切割连接。这些他都能听见、闻见?”
“是,”岩井仁低下头去准备器械,“如果在APAT1032的发挥时效内进行实验,是的。但那就是实验事故了,会造成严重后果。”
“……人体会因大脑感受到的情绪做出应对,最常见的就是激素分泌。APAT系列无法做到完全麻醉——如果做到,他连心脏都会停跳。而代基里实验中,一丁点的多余激素都会让数据有天壤之别。”
“听起来,”朗姆摩挲眼罩,“这个事故发生过。”
“当年APTX系列就是因为这样的数据差错诞生了APAT的雏形。”岩井仁戴好口罩,声音闷在后面:“艾碧斯(absinthe)上报过,你有印象是正常的。我要进行实验了,朗姆先生。”
逐客意味浓厚。朗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举手投降:“尊重医生。我明天下午会再来一趟,确认实验效果。”
临走前,朗姆回眸。
“关于野格那番话,”他说,“他很少恨一个人。但是被他恨的人下场都不太好——‘上帝之手’。你记得的。”
岩井仁没有回答,他示意助手将仪器开启,为手术室的无菌态做准备。
“我的经验是,”朗姆将目光觑下去,“不要和他有任何的直接接触。不要听他说的话,不要看他做的事。做你要做的就好了——不要和他谈判。”
“祝你好运,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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