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现

要说千代柊难过吗？

她当然难过。

仅仅半年的旅行没有等来好友们的热烈欢迎，而是他们的死讯，任谁都会觉得难过吧？更不提她要是晚回来那么一点，就又会失去一个战友。

——但她没有沉浸于这份难过。

在仙人们拐着弯安慰她、看她有没有为此一蹶不振时，反倒是千代柊主动让他们放下心，让他们别耽误自己原本的事。

只是好像起了反效果。

留云借风说祂的机关也该到了换新的时候、让她有什么心事可以过来帮祂，而跟着祂的甘雨甚至愿意放下矜持，允许她摸摸自己的角。

其祂仙人一个接一个地假装路过她的家，嘴里说着是看看她家半年没怎么打理、有没有需要休整的，实际祂们到场后第一反应都是看她的精神状态。

马科修斯亲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抱着金鹏回来，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当晚的料理很是丰富。等到第二天，千代柊睁眼，还看到祂主动在非饭点跑过来、坐在了她的怀里，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和默认她可以捏捏祂的动作。

更不提屋外的花园过了半年，仍旧鲜活地开着花。

每一个与她相熟的仙人、夜叉、魔神、甚至普通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让她走出战友死去的痛苦，即使千代柊说自己没事，祂们也没有真的觉得事情揭过。

和她同等待遇的自然也有金鹏。

只是普通人不太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给他留下自己摘的蔬果。

而仙人们则早就宽慰过一次，这次便只是庆幸千代柊回的及时，让他脱离了危险。

直到几天后，祂们总算确认了千代柊真的没事，不再用紧张的态度面对她。

也是这时，千代柊倒在自家床上，长长地呼出口气。

“你……”看她一个人呆着便沉默下来，莫拉格忍不住开了口，“你不准备问我什么吗？”

“没什么好问的。”正如莫拉格知道千代柊绝对没有把这件事放过，千代柊也知道莫拉格当时的沉默有问题。

但既然都说彼此了解对方，她自然明白莫拉格的反常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她随口道，“反正也是‘不能说’的范畴吧。”

莫拉格听出了她的意思。

旅行途中，祂没少听她说话本。

祂记得她说的某个话本里有这么一段故事，故事讲的是被强制绑定的人类在名为系统的“魔神（祂是这么理解的）”威胁下，无法说出有关绑定的事情，人类只能靠自己完成魔神的要求，并找到摆脱它的办法。

代入一下，和现在的情况也有些相似。

所以祂僵住，憋了半天才小声道，“……你、你说的对。”

这个话题因此不了了之。

千代柊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那时候的莫拉格很不喜欢这种想要说、但碍于各种原因不能说的状态。

祂是想诚实一点的。

至少面对千代柊，祂完全摒弃了最初的算计和别扭。

可正因如此，祂无法坦然。

祂想。

若是日后有机会，祂一定对她不再隐瞒。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旅伴，总有一天，祂会如她现在对祂一般、对她坦诚一切。

那个机会来的不算晚。

回到归离集后，千代柊没再出远门。

她似乎回到了旅行前的日子，只是原本的六人小队现在变成了两人。

金鹏没有放弃寻找浮舍的踪迹，千代柊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也没有泼冷水，而是替他镇守需要他的要塞，让他能安心外出寻找。

来回又是两年，没有任何进展。

倒是摩拉克斯在新夺取的地盘发现了山岳化身的巨龙，为祂“画上了眼睛”，令祂得以化形、离开群山之间。

巨龙如山岳长寿、体型也无比巨大，不过等祂化为人形，体型便方便交流多了。

千代柊与祂没什么太多交集。

一个是因为她太忙，另一个则是因为自称“若陀”的龙王化为的人形，让她总是会想起下落不明的浮舍。

其实时间对于魔神来说并不重要。

千代柊接手了魔神的身体后，不论过了几年、外观都没什么改变，要说心态……变化自然是有的，但她本来就因为家庭的关系比同龄人成熟，异世界的旅途虽然长，但仍旧不敌她记忆中的现实。

又是一年。

听说层岩深处有异动，没见过的漆黑魔物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1]。

收到消息的时候异动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当地镇守军队的求援信不知为何被拦截，直到现在才成功传递出来。

可以想象，这半个月他们是如何用血肉之躯抵挡那些漆黑之兽的。

如今已经是七神争夺的最后时刻，摩拉克斯和其祂魔神都被最终决战牵制、短时间内没法赶到层岩。

放眼滞留在附近的战力，能确保自身安全以及达到救援效力的，居然只有千代柊一人。

千代柊当然会去救援。

她留下了一封信，匆匆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让归离集的人守好大本营，自己单枪匹马冲到了层岩之下。

——然后她就看到，失踪许久的浮舍居然成为了层岩军队的统领，和他们一起抵御魔兽的侵袭。

没有犹豫。

她不再隐瞒自己可以支配活物的权能，将那些乱跑的魔兽全数统治，一股脑地重新丢回了撕开裂缝、令她感觉有些熟悉的深渊之中。

然后她看向理智显然也被业障侵蚀多日，但即便如此也记得要保护普通人，不让魔物涌入村庄的浮舍。

她心头泛起酸意，但出手却很稳。

治疗途中，她没忘记向一边看起来文弱、但显然也算半个指挥的男人询问事情的经过。

“从未见过这种怪物！既毫无理性可言，又能够相互配合，最重要的是我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无法彻底杀死它们！”

自称术士的男人[2]语气凄然，但见识到千代柊支配的能力后，他又振作了起来，“但是！如果有人能将魔兽引入裂缝之中，再将层岩入口封印，就可以解决这次危机！”

“你既然提出了假设，那就是有可以封印的办法？”

“我有位仙人好友，在祂出游前赠与我一件法器，恰好能解决此刻的危机。”术士说道，“唯一的缺陷，是此法器想要生效，需凡人与仙人合力施展……但当我准备与这位夜叉一同作为诱饵、引那些魔物投入裂缝中时，您便来了。”

千代柊明白了。

他和浮舍二人这是准备舍命封印魔物，但她的到来让术士看到了别的希望。

可她不可能在这一直呆着直到摩拉克斯祂们回来，且不说魔神之力够不够用，单纯把魔物丢回去，就是治标不治本。

那么，术士最初的办法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就用你的计划。”千代柊直接敲定，“但当诱饵的只有我。”

凡人与仙人。

她和莫拉格完美契合这个要求。

比起术士和浮舍，让不会被困直到疯狂死亡的她和莫拉格深入裂缝，才是合适的安排。

“不行！”浮舍刚找回意识，下意识就开口否定，“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送死！”

“说错了。”千代柊不容他拒绝，属于那个女魔头的容貌严肃且专政时，又有了几分熟悉的、让他无法违抗的影子。

然而那个女魔头是欣赏他们被梦魇侵蚀，而千代柊却是为他们留下生机，“浮舍大哥，你忘了，我死不了。”

不等浮舍继续说什么，千代柊找术士要了法器，不给他人反应余地地调动魔神之力，引得所有与军队对抗的魔兽，都朝着她而来。

“回去告诉金鹏，别浪费我救他的命。”她一跃而下，漆黑的魔兽跟着涌入缝隙，“浮舍大哥，你也是——我们未来再见！”

视野变得狭窄，光线也暗了下来。

伴随着野兽的吼声，千代柊将漆黑之物支配于身侧、开启了法器，将整个层岩的入口封闭，设置为绝对无法出去的死路。

接下来，是人与仙共同完成的部分。

“好像忘记征询你的意见了？”千代柊开玩笑道，“那我只能等你跟着我回去后，再多讲些话本赔罪了。”

“你知道我不会拒绝的。”莫拉格的语气很轻快。

在意识到千代柊想做的事后，祂忽然想到，自己或许可以借此对她坦白一些事情。

至于代价……

祂毕竟是支配魔神，既然答应了要和她一起回到她的世界，那可不能再说做不到啊。